床上那摊烂泥摆摆手,道:“不问。”
听见头上很明显传来一声轻笑,林晚舟又睁开了眼睛,道:“如果问清楚了,就知道得太多,知道太多的人,一般容易被灭口。”
辛无漪摇头:“也有可能说完身世,就远走高飞躲起来。”
林晚舟半撑起身子道:“那你还是杀人灭口吧。”
第十六日
晌午时分,辛无漪为林晚舟打来水,却听见屋里林晚舟在跟医馆的丫鬟搭话,不时哈哈大笑。
辛无漪微皱眉,推门进屋,丫鬟赶紧退了出去。
林晚舟有些得意地看辛无漪看丫鬟时脸上的微妙变化,摇头道:“听说本来这个医馆的大夫那日不是很想开门做生意,你千求万求才求他收下我。”
“嗯。”
“听说科举新上榜的探花郎,来娶她的女儿了,家有喜事,怕是看我伤太重,一不小心就撒手人寰了,染晦气吧。”
“兴许。”
林晚舟眯着眼睛看他,现在跟这人说话好像应答得多了,好兆头,便接着往下说去:“听说这俩人不是青梅竹马。”
辛无漪显然不是很爱打听这些事,楞了一下。
林晚舟又道:“那穷书生是路过这里,遇到小姐,才相识相知的。”
辛无漪点头道:“那也是一段佳缘。”
林晚舟翻了个身懒洋洋道:“那小姐如何能确定这穷书生能金榜题名?如果是我,就多找几个,除非运气奇差,否则总有一个能上榜吧。”
辛无漪面露微微的愠色,道:“以为个个都如你一般?朝秦暮楚。”
林晚舟道:“何来朝秦暮楚,爷秦国都没打下来,打得如此艰辛,若打赢了定然要死守不放,哪还有心情去觊觎楚国?”
知道对方所指,辛无漪脸别到一边不愿再听,往外走去。
林晚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还要赶路去青山寺么?”
辛无漪微微侧过脸,道:“你修养几天,然后再走。”
门关上,挡住了一抹刚投进来的日光。
第二十三日
终究,路还是要往下走的,新马车再次上路,不过这次车厢里的换成了林晚舟。
几乎是他的伤一好,辛无漪便要求出发了。
只耽搁了几天,他就这么着急去做和尚吗?林晚舟在马车里颓废成一团泥。
不知颠簸多久,辛无漪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到凌州的十里亭了。”
“好。”林晚舟抬眼看了一下窗外,忽然胸中一阵发闷,他把手按在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如何?没事吧?”辛无漪急急地进入车内。
“没事。”林晚舟本想按着自己胸口再装一会儿,但一见到辛无漪的脸,便放弃了,他低声地和盘托出:“不过是想着,进了凌州,再也没机会让你心疼一下爷了,趁着这最后的时间,再试试。”
辛无漪看了他一眼,眼睛一闭,扭过脸,关上帘子。
“驾!”马车又慢慢动了起来。
第二十四日
四更天的时候,林晚舟感觉客栈的房门被打开了,这脚步声很细却很稳,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我在隔壁听见你咳嗽了。”辛无漪点着了灯。
“嗯,不是装的。”林晚舟道。
辛无漪摇头道:“早知就只要一间房了,怪我太心急,害你一路颠簸。”
“你是不是本大爷的命中克星啊,遇到你,爷整得自己遍体鳞伤。”
“那还是两间房好,与命中克星一起,不知道又会哪里受伤。我回去了。”
林晚舟忍着胸口咳嗽之后的痛,伸手将人抓住,腕上一用力,把人拉到自己身下,咬着牙用沙哑的嗓音道:“我觉得我还是需要人照顾。就一床被子,今晚凑合着一起盖吧,谁也不会冻着。”
他们也只相遇了二十多日而已,可是林晚舟觉得,自己等这一刻等了无数载了。在完全被痛楚与快意吞没之前,辛无漪猛然睁大眼睛看向头顶的虚无,又慢慢地合拢,任凭这个人身上的红莲业火把自己焚烧成灰烬。
“我已经离不开你了。”火焰褪去之后,林晚舟把辛无漪紧紧圈在怀里,有些语无伦次:“你若是走了……我该如何?古来这么多痴情人出家,也不差我一个,正好陪着你。”
他的怀里传来一声叹息,他怀里的人,伸出手抱紧了他。
第二十五日
清晨醒来时,林晚舟发现自己怀里是空的。
这两日过得甚是荒唐,他本来有伤不便下床,便抓着辛无漪也不让走,反反复复向他索取。
辛无漪整好了装束,坐在窗前,转脸看他,许久,开口道:“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离开家的时候,十五岁,跟着将军去了北疆,我杀敌无数,立过不少功劳,可是多年之后,我回到家,才发现家已经没有了,我守住了一座座城池,却连一个家都守不住。背了这么多人命,想来除了造杀孽,又做过什么呢?”
他歪着头,看着床上的林晚舟,淡淡一笑,道:“后来,我也看开了。”
林晚舟默默地听着他说完,讷讷道:“所以,你还是要去青山寺?”
“嗯。”辛无漪整个人转过来,道:“要去。”
第二十天
青山寺规模并不大,香火也不算旺盛,门口一棵黄叶老银杏,树下扫得纤尘不染。
“你要进去了吗?我就在这里等你。”林晚舟把小小的背囊递过去,又犹豫着想要收回来。
辛无漪浅笑着看他:“还等我作甚?”
林晚舟道:“你若剃了头,变丑了,我便心如死灰,惋惜不已,看破红尘,去对面山头寻个别的寺庙出家去。你若没变丑,我便追悔莫及,心中懊恼,看破红尘,去更远的寺庙出家去,免得见到了你,心里更是难受。”
辛无漪又笑:“还是这般油嘴滑舌,张嘴就是一套接一套的。我若是你,现在就觅个远处的山头出家去,反正结果是一样的。最好是往南去,那边山多,美人也多,说不定路上见到哪个,就又不想出家了。”
林晚舟道:“那我也不看了,省得遇到了,又走了。”
辛无漪摇头道:“那你便等我吧,若不怕我丑哭你。”说完转了身。
山门开。山门关。挡多少红尘相思在外头。
始终是秋末风凉,银杏叶子很快又落一地,林晚舟坐在树下,任凭银杏叶子落了满头。
“若是雪落一身还可以附会个‘此生共白头’,黄叶子算什么啊?”
听到这个声音,昏昏欲睡的林晚舟霍然起身,战战兢兢地转身。
依然青衫,依然青丝。
林晚舟几步上前,抓住对方肩膀,仔细地看,头发连着皮肤,还挂着一小片银杏叶子,是真的。
“你……”
“走罢。”
林晚舟傻傻一笑,道:“好。”又伏过身子,低声道:“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佛门清净之地,不要造次。”
行至山腰,辛无漪转过脸,道:“我不叫辛无漪。”
林晚舟笑道:“知道。所以敢问尊姓大名?”
“姓名,一个符号罢了,重要吗?”
“重要。”林晚舟狡黠地凑过脸道:“要不情到深处怎么称呼?”
辛无漪摇头道:“又胡言乱语,果然拖你离开那里是对的。”说完,靠在对方耳边,道:“我叫……”
“断一段尘缘,又结了一段尘缘,终究未了。”青山寺外,年迈的主持抬头看满树黄叶。
天将暮,秋风更冷了,提醒着路上的行人今日是中秋,再不抓紧脚步,就赶不上镇里华灯初上的喧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