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岁时的杜景舟,以为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个画家,或是从事与画画相关的职业,比如什么设计师之类的。课余时间,他总和铅笔、颜料为伴。他画得很好,用兴趣班那个美术老师的话说,他有天赋。
“他有的画,很有意思。”陈薇说着,从包里翻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时间长久,纸的边缘已经发黄了。她打开来,放在桌面上,“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曾经惊讶过。后来我想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没有在那个时候怀疑什么。”
纸上的画是两个拥吻的男孩子,他们少年时期常见的那种漫画风格。颜色上了一半。所以两个少年当中,一个已经是彩色,一个还是朴素铅笔线条勾勒。
关江认真看了看,笑笑:“他很有灵气。”
陈薇道:“他画过不止一张这样的画,有一次在画的时候被我看到,他主动解释,是在练习人体互动姿势,我还信了。我就没想,练习为什么还要上色。”
关江笑出来。陈薇也笑,那种给人讲孩子小时候糗事的笑。
笑罢,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关江没有试图再给什么职业角色的引导,陈薇也中止了咨询。半晌,陈薇把画收回去,喝了半杯柠檬水。
“小关医生,”她说,“我想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向你讨一句话——我能,把杜景舟托付给你吗?”
这个用辞未免太重了。关江才惊觉,陈薇老师来他这里咨询几次,已经对把握他人心理颇有心得,开口就掐准了脉,令人进退两难。要么就范,从此承重。要么放手,随心自由。而放了,日后总落于下风。
“陈老师,您操之过急了。”关江双手合十,看着她,“杜医生是个优秀的人,他喜欢男人不会让他的优秀贬值。我相信,知秋愿意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您的意愿,她一定对杜医生有爱慕。她不是您能替杜医生找到的唯一归宿,我也不是。杜医生他……他更不是一份急于清仓的货物,所以不必立刻找个人签订永不分离契约书。他是否能找到一个携手余生的人,同样,不是您必须负担的事。”
关江顿了顿,又道:“我说话可能过重了,我的意思,希望您理解。”
语毕,他适时地低下头搅拌面前的咖啡,陈薇的反应他都不去看。沉默和僵持的氛围在卡座中弥漫。这样过了半分钟,陈薇将单肩包挂上肩,站起身来。
“我该去学校了上班了,祝你们周二玩得愉快。”是基于个人修养的礼貌,不是祝福。
星期六是高中校园唯一能够自由出入的一天,只要来人看上去不是特别可疑,校警都不会拦着,顶多例行问问“进去干嘛”。关江望校道深深望了一眼,说“回母校看看”。
最常见的理由。校警退了回去。
关江走进校园里,随便选了个方向去逛。教学楼、操场、体育场、花园、图书馆、文化走廊……他漫无目的地走过这些地方。并没有特别冲着杜景舟来逛,但逛了一圈出来,还是在校道拍了张照片,发给杜景舟。
“原来你在这样的地方长大。”
过了几分钟,杜景舟回:你怎么跑到学校里去了?推荐本书
他回:路过。
然后出去买水果,照常去医院附近等杜景舟。
这是陈薇找他谈过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关于谈话内容,他和以往一样,没有对杜景舟透露。一个专业的咨询师,当然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咨询者的隐私。
也许陈薇正是看中这点呢。相恋原本是两个人的事情,若有压力也理当一起承担。但他是陈薇的咨询师,那么他从这里感受到的压力,就不便对杜景舟说。
他们之间,因此有一道门是天然锁死的。
他现在还不清楚,这道门锁住的东西是否会扼杀他们堪堪长出嫩苗的关系——但他清楚的是,自己并非一个愿意被人强制和胁迫的人。而且,关江并没有小关医生那么和蔼可亲,温柔宽容。所以,这可能不会是一个happy end的故事。
他有点伤感,一抬头,看到杜景舟来了。
“等很久了吗?”杜景舟在他对面坐下。
关江说:“还好。”
杜景舟道:“你给我发信息的时候很早,你今天出来很早?”
“嗯,今天出去见个人,见完就过来了。”说着,关江把自己买的水果递到对面,主动交待,“老关的朋友,我留在榕安之后,这位叔叔挺关照我的。”
老关,就是他那潇洒风流的亲爹。但他们不熟。他自己心里对其称呼为“那个人”,和别人谈起就不好用这个指代了,显得自己多么介意似的。所以用个没有情绪的、立场也中立的“老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