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阵,佩特里偶尔会在傍晚出门,走到图书馆附近,如果能遇见走出来的博杜安,他就会无聊地想“今天他也没睡好,我也是”,或者“今天他好像精神了一点”,然而他从没有起过打破界限去认识对方的念头。从那时起,他就记住了博杜安的侧脸。
由于消瘦,博杜安的脸颊有着轻微的凹陷。如果佩特里说博杜安是一个俊美的青年,那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博杜安脸上的线条很流畅,没有任何形成败笔的多余勾画——在维纳斯祝福他之前,那头戴面纱的缪斯女神已经用手指触碰过他的眉目,他的双唇之间近乎一条直线,鼻梁比佩特里更挺直,眉毛并不张扬,亦不低垂,双眼皮宽而明显,然而眼下总是带着淡淡的青色,就像是总不能睡够——他的眼神也是如此,似睡非睡,尤其在垂眸的时候显得格外忧郁。
博杜安那目光让佩特里觉得,他仿佛一直和现实隔着距离,但是他的心底并没有昏昏欲睡者的晦暗,与之相反,有着深入灵魂的沉静,能望见凡人所不能望见的理式,这使得他在看世事尘嚣之时,总带着悲悯和漫不经心的迷茫。他的眼神有时会让佩特里想起“Pietà”这个词,想起耶稣。
佩特里就那么看着睡着的博杜安,听着起雾的窗外雨水汇集在一起流走的声音。隔了很久,他摸着吉他轻轻拨了几下尼龙弦,试着弹了一段G调的Em和弦,琴声渐渐由生涩转为流畅。
怎么能不流畅呢,这是他在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弹过无数遍的曲调。他弹得并不快,借尼龙弦表达着某些不能说出来的情感,压抑、绝望和爱……美的和不美的情感混合在一起。
这首曲子一如他的诗,从没有寄给应给的人。这首诗佩特里已经默默回想了不知道多少遍——
在夏季里
石竹和鸡冠花
天竺葵和芦荟
都在生长
我们远离这些植物
去往特里同山
山谷里有鸟鸣和溪水
豹纹的薮猫从石头上跳过
落入一丛野菊
我们呼喊彼此的名字
冰凉的溪水带着回声和泡沫
没过裸露的岩石
我们来到山顶
坐在盛大夏日的微风中
眺望云层下的城镇
一同分食桃子和西瓜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
生命对我施以诅咒
我把手搭在你的肩上
祈求一个恩典
请你爱我,并且不爱
今夜,佩特里不向神父忏悔,亦不诅咒上帝迟迟不来的赦免。他终于为这首诗找到了恰当的题目——《人间》。和博杜安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受到天堂,也感受到地狱,那时候,在善与恶的撕扯之间,博杜安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受苦受难……也诞生一千次。——彼特拉克《万籁俱寂》,钱鸿嘉译
银链折断,金罐破裂,瓶子在泉旁损坏,水轮在井口破烂。——《圣经.旧约.传道书》12:6
《裸体之舞》:Gymnopédies
pietà:意大利语,有悲悯、虔诚之含义。
——
网易云歌单:无词之歌_without words
歌单创建者是“劫掠加尼米德”,提到的曲子大部分都收进去了(没提到的也有x),感兴趣的小甜食可以搜一下。
☆、14.三重囚徒
“我被囚禁在三重监狱。”
________
博杜安醒过来的时候,室内一片昏暗。明明还是上午,窗外阴云低垂,天色昏沉,竟使得一切如在傍晚。
博杜安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是佩特里家。他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床头贴着一张纸条:
“嗨,博杜安,早上好,我有事出去了。卫生间有新的牙膏牙刷,和一个新的剃须刀。”推荐本书
除此之外,纸条上并没有写其他的东西。博杜安走到洗手间,洗手间的镜子上贴着另一张纸条:“下一张纸条在冰箱里。”博杜安笑了笑,洗漱完走到了厨房。
他打开了冰箱,里面放着牛奶、几瓶汽水,还有几盒药。一封信就压在药盒之下。博杜安拿起其中一个药盒,那是一盒多替拉韦,博杜安没听说过这种药。他迟疑了片刻,拿起了药盒下的信封。
信封里的信纸被包在一张纸中,纸上只写了几句话:“博杜安,我知道我应当给所有的事情一个解释:我可能是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很抱歉,我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你,也没有勇气告诉其他的任何人。你感到愤怒是理所应当的。你可以对自己的健康放心,和你相处的时候我很注意。接下来是我的辩解,如果你无法接受,你不必再看那些话,因为它们无法改变任何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