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晓娉在说“阿Bei”的时候,她握着话筒,怔怔地望着吧台方向。吧台里的阿Bei也是愣愣地看着她。隔着人群,离着十来米远,却隐隐约约看见了严晓娉眼角的泪花,便连自己的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鼻子泛酸,喉咙发紧,所有的思绪如潮水一般从心口涌出,又被阿Bei摁下。
或许再有一秒钟,那不争气的泪水就要淌下。
阿Bei如此,严晓娉也是如此。
又看严晓娉咧嘴一笑,吸了吸鼻子:“排名不分先后哦。”
下班,严晓娉告诉阿Bei说:明天就走了,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无言。从酒吧街的霓虹灯下走过,辗转穿过两条小巷,又沿着梧桐街往家里走去。梧桐正茂密,伴着静宁的夜色,空气中透着一丝丝特别的芳香,清新怡神,正是梧桐浆汁的味道。
在沉默中走上楼,在沉默中打开锁,又沉默地走进门。“你收拾吧。”阿Bei淡淡地说着。
严晓娉一样是沉默不语,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行李箱,翻过衣柜,把一些要带的衣服叠进行李箱里。又翻过抽屉,找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塞进一个双肩包里。
一个行李箱装不下三年来攒下的衣服,只能是挑着几件。剩下的那些,严晓娉也是整整齐齐地叠好,又整整齐齐地塞进一个行李袋里:“我这些带不走了,你要愿意,你帮我留着;你要不愿意,你就扔了吧。”
阿Bei点了点头,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下。
严晓娉收拾妥当,背上包,拉过行李箱:“我走了?”
阿Bei依旧是默默地点头,脑袋耷拉着,似乎在刻意地躲避严晓娉满怀期待又恋恋不舍的目光。
“再给我一次力量好吗?”步子迟迟不愿迈开,严晓娉怯生生地说着。
阿Bei静静地走上,如往常的那般把手掌搁在严晓娉的额头上:“我赐予……”突然哽咽,一把捧过严晓娉的双颊侧头吻上。
刹那间,那熟悉的感觉让严晓娉浑身一酥,拉着行李箱把手的手由此松脱,情不自禁地环上阿Bei的后背。
双唇紧密贴合,没有开启,没有探入,没有纠缠,就只是唇与唇之间的碰撞,挤压。那急切的压迫感从唇齿间传出,席卷全身。甚至带来隐隐的痛楚。可就是这样的感觉,让两个人都忘我的□□,喘息。
紧跟着,又是一波接着一波的翻云覆雨,翻天覆地。
(此处省略214字)
“你愿意等我的是不是?”严晓娉依偎在阿Bei的怀里。
阿Bei拉过严晓娉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严晓娉叹了口气:“或者,等不了三年的人是我。”严晓娉微微伸长脖子,吻过阿Bei的下巴:“要不,我不去了?只要你跟我说你舍不得我,我就不去了。”
阿Bei也还是摇了摇头:“去吧,或许分开一段时间也好。”
说这句话,也大概如相处已久的小夫妻,厌倦了婚姻的琐碎、平淡、争执不休,信以为“小别胜新婚”,试图用时间和距离来挽回爱情。
严晓娉走前给很少上网的阿Bei留下了一个MSN的账号密码,告诉阿Bei说,她会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跟阿Bei联系。
最后一刻的吻别,严晓娉轻轻含住阿Bei的下唇,又问阿Bei:“告诉我,你爱我,你舍不得我。”
阿Bei噙着泪,却是扭头撇过,又一次把手掌敷在严晓娉的额头上:“我赐予你力量,你会有成功,你会有你想要的生活。”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起,夏爱群想要掐死自己的那天起,阿Bei便已经感觉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本就是冷漠的一个人,到这会儿,又变得多疑多虑起来。这样的变化是阿Bei痛恨的,却无力改变。她觉得她给不了严晓娉幸福。而严晓娉的才华也不应该被她这么一个阴暗诡异的人给束缚住。她该冷静,她该放手。
阿Bei这样想着,她也是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克制自己。
有出租车在楼下等着,不一会儿就要赶去机场。门缓缓地合上,诸如严晓娉的步伐,沉重,缓慢。
听砰一声,声音不大,可在阿Bei的耳里心里,却又是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阿Bei的心里一沉,似乎整个人都被沉入了水底。闭上眼,泪水缓缓落下,从脸颊上划过。她舍不得,她放不下,可心底里又有个声音在反复强调:严晓娉该有自己的路,该有自己的幸福。她或许会成为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唱歌,演戏,嫁入豪门,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而不是和她在一起,只做个名不见经传的酒吧歌手,又或者是普通的办公室白领。固然生活无忧,但她和她之间爱情永远会受到歧视,受到非议。
所谓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对于绝大多数的同性情侣而言,都只是句玩笑话。
可心里的那份躁动不安却在增加,每一分每一秒,就多增加一丝一毫。与此同时,阿Bei也在极力地压抑着。压抑了半个小时,也积蓄了半个小时。那一份不舍终究爆发。
她甩开门,大步快步地往楼下冲去,又跨上摩托车,风一般地往机场方向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车祸
摩托车穿过密集的车流,在车与车的夹缝间疾驰,几乎每一次转向,每一次超车,都是擦着别人的车身、车头驶过。急促的喇叭声从身旁、身后响起,又似乎是在催促阿Bei:快点,快点,再快点。阿Bei冲过高速公路的关卡,无所谓安全不安全,她只求能尽快地赶上飞机。如果没算错,她应该是能赶上的。她要告诉严晓娉:她舍不得,千分万分的舍不得。
透过后视镜,看收费站的管理员正比着手势,大声呵斥着什么。阿Bei听不见,不管不顾地往前头冲去。这样的迫切以前也有过,听见夏果在广场上画画,看见夏果的身影倒映在画廊的橱窗玻璃上,撞见严晓娉坐上江山的豪车,又被严晓娉威胁着“你要不来,我就找金子开房去!”似乎这一两年,忘乎所以的追逐成了她的生命之重。
路标显示,距离机场还有15公里。距离被一点一点的缩短,再有那么一二十分,阿Bei就可以叫住严晓娉,告诉她:我舍不得你,千分万分地舍不得你。可就是这短短的一二十分,在阿Bei的眼里,那也仿佛是要等上整个世纪。
连着超过两三辆轿车,前面是一辆装着两节集装箱的大挂车,正要左拐,速度也明显地放慢。阿Bei等不及,听油门轰轰的响着,加快了速度,从左侧急速绕过。刚冲出大挂车的车头,却一眼瞥见弯道上有一大滩油渍。
来不及绕过,哐一声,摩托车侧滑,甩离车道,又重重地撞上防护栏。阿Bei感受到了剧烈的撞击,似乎连内脏都挤成了一团,又擦着防护栏被抛了出去。天旋地转,阿Bei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有片刻的停顿,似乎是自己还站在高速公路的车水马龙间,隔着车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撞飞,被狠狠地砸向高速公路的路基上。
也就在落地的刹那,似乎灵魂归位。那锥心刺骨的疼痛让阿Bei瞬间清醒,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被撕裂。阿Bei沿着路基往坡下滚去。尽管坡上都种了厚厚的草坪,可每一次的翻滚,就像是滚在刀尖上一样。
啊……阿Bei咬牙切齿,努力地支撑起身体,又听到嘎巴一声,剧烈的痛楚从手臂传来:“啊!”这一声叫,变得异常尖锐。胳膊断了,有半截骨头从皮肉里戳出,白森森的,又染了血。“啊……”阿Bei皱紧了眉头,用另一条胳膊撑起自己,翻个身,仰面躺在草地上。
日头正高,晃着眼,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阿Bei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模模糊糊,像是严晓娉从远处走来,提起裙子的裙摆,在一旁静静坐下,扭过头,又笑着说道:“阿Bei,我好爱你。”
严晓娉总是把“爱”字挂在嘴边,偏偏阿Bei又绝口不提“爱”。而此时此刻,她是那么迫切地想告诉严晓娉说:“我爱你,我远比你想的还要爱你。”
浑身无力,鲜红还带着点余温的血液从伤口涌出,侵染了身下的小草,又慢慢汇成一滩血泊。一侧的草地上零星散落着摩托车的碎片,阿Bei眯着眼,努力地从那一堆碎片中找出手机。手机距离阿Bei有一米远,可捡回手机,却是那么的举步维艰。阿Bei强撑着站起,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去。走到了,想弯下腰,却又一头栽倒在草地上。手肘蹭到了草坪,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一次袭来。
阿Bei呲着嘴,努力地不让自己叫出声。
看手机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严晓娉的登机时间。似乎一切都已成定局,再没有挽回的机会。泪水悄然落下,阿Bei却呵呵地傻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抹了抹泪,给瑟琳娜打去电话。
阿Bei摔车的地方是机场高速和国道的一处交汇点,土坡上面是机场高速,土坡下面是一条国道。两条路并排驶过一段,再往前是一座桥,上面还是机场高速,国道从桥下穿过,拐个弯,延伸向附近的村镇。
一侧是山,一侧是河滩。看不见什么人,也看不见过路的车子。
阿Bei找了块树荫,曲腿坐在地上。翻过胳膊,看那突兀的半截白骨。骨头上的鲜血已经凝成了乌黑色的血痂,四周的伤口渐渐的凝固。
有一辆城乡公交驶过,在路边停稳。后车门咔一声打开,又看车上的一人被另一人一脚踹下。男人落地的瞬间,又有三个男人从公交车里跳下,冲着地上的男人一阵拳打脚踢。地上的男人双手抱头,蜷曲着腿,哎呀哎呀地叫着。车窗里又陆陆续续探出七八个脑袋,指指点点,乐呵呵地看着热闹。男人们痛痛快快地打了一阵,车上又跑下来一个胖女人。女人大概是三四十岁,画着一脸浓妆,穿着一件大花的V领连衣裙,两个大胸呼之欲出。女人也冲着地上的男人猛踹了一脚,又吸了一口浓痰,呸一声吐在男人的脸上:“流氓!”
其中的一个男人搂过女人的肩膀,又指着地上的男人大骂:“再让老子见着你耍流氓,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不一会儿,一行人上了车,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下地上的男人。
男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抬头看了眼不远处草坡上的阿Bei,又低头看了眼裤裆,做了个拉裤链的动词,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自言自语着什么。隐隐约约,阿Bei就听到男人“我操,我操”地骂着。
阿Bei记得他,第一次在广场上追夏果,她从餐厅跑来,穿过一楼商场的时候跟人撞了个满怀,就是他。
男人一瘸一拐地往另一处树荫走去,也在草地上坐下,又从兜里掏出手机,义愤填膺地说了什么。挂了电话,男人又扭头看了阿Bei一眼:“哎!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哦。”
阿Bei没有理会。对于眼前的陌生男人,她丝毫不关心。
大概是觉得阿Bei的眼里充满了不削和鄙夷,男人又隔空大叫着:“哎,这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看阿Bei别过头,男人啧啧地搭着嘴,又从双肩包里掏出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可摁了半天,打火机就愣是不出火:“有火不兄弟?”
阿Bei没有回应,男人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烟叼进嘴里,继续啪啪地摁着打火机。连个火星都没有。男人从地上站起,又拍了拍屁股,朝阿Bei走来,走近了,又忽然张大了嘴:“我去,你这胳膊,不忍直视啊亲!”
阿Bei依旧是摆着一副冰脸,却也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顺手丢进男人的怀里。
男人点了火,心满意足地抽了口烟,又撩长了脖子看不远处的摩托车碎片,缩回脑袋:“哎,你刚从上面摔下来的吧?”男人在一旁坐下,又用嘴里的烟引燃了另一根烟,递给阿Bei:“等救护车呢?”
阿Bei接过烟,也猛吸了一口,没有回话。
“刚还以为你是个小伙子,这会儿看,哎呦,是个妹子,”男人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喉结:“血都凝了,等久了吧?哎!我告诉你哦,只要是出了市区,120还保不定来不来。就算是要来,那也是慢慢腾腾,慢慢腾腾。要我说啊,出了这事,你要么现拦一辆车,要么打110。110还比120快些。别的不说,你想啊,这年头,医院那也是要赚钱,120出车,那首先确保的一点是,他们大老远地从市里跑到市郊,这路费他们得赚回来。要他们来了,你走了,或者你挂了,这路费他们找谁出,是吧?所以,出了这事,你要么现拦一辆车,要么打110。不过这年头,遇到车祸敢停车来救人的司机,少,那是真少。一觉得忌讳,二怕惹事。还是打110实际。当然了,打电话找朋友也行。不过,打110的话,一般是最近的警务站就能来人,快!还有,我教你怎么让警察在五分钟内出警,你就打110,跟警察说:要!死!人!了!保准的,一说要死人了,警察就立马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