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旁人无法理解那一句句有头没尾的“向我证明”乃是何意, 但是裴戎心底明白得很。
然而,他没有被打动, 甚至有点窝火。
商崔嵬这是在砸场子么?他刚刚向阿蟾表露心意, 对方偏赶上这个寸劲儿,逼他表态。
若接下这柄破剑,不是上赶着向别人宣布自己是慈航的卧底?
越想越是恼怒,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裴戎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对方气笑了。
裴昭不曾向我证明,他有做我父亲的资格。我又凭何要向这柄破剑证明, 我有没有资格当裴昭的儿子?
这样想着, 便很想将手中碍眼的东西丢回商崔嵬身边。
商崔嵬神志不清地出了昏招,他却不能意气用事。
青川引之所以在天下名剑谱上排行第一, 除了是裴昭的佩剑的缘故外,还因为它天生具有“一剑破万法”的力量。
裴昭生前, 曾利用这种力量,配合大自在剑诀,洞穿众生主的防御,打破其不败之身。为第一次正魔大战迎来转机,故而一战成名。
这画卷里的世界,充斥着灭法之力。但灭法也是法,只要是法,便受“一剑破万法”的克制。
若是裴戎能激发出一剑破万法,便能为这场艰苦卓越的战斗奠定胜机!
裴戎思绪飞转,心中不停计较得失。
对于他来说,当前局面简直是两难之选。
要么,眼睁睁看着重伤垂危的商崔嵬死在这里。要么,接下青川引,彻底暴露卧底的身份,师尊交托的任务失败,受到苦海追杀,与阿蟾反目成仇……
想到此处,皱眉按住心口,那里猛地生出一阵揪心的疼痛。
他好不容易踏出了那一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正视自己的心意。为什么他与阿蟾之间才将开头,便过早地迎来了结局?
裴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蓦然生出天意如刀的悲哀。
已然昏厥的商崔嵬显然不知,他的一时冲动给裴戎出了怎样的难题。
是巧合,也是天意,巧合往往就是天意。
是天意假借人手给与尝试挣脱枷锁的裴戎一记重锤,令他向阿蟾表达的一腔爱慕,生生变成了一场笑话。
裴戎又看一眼青川引,神色晦暗不定。好几次萌发出放弃商崔嵬的性命,就此叛出慈航,与阿蟾双宿双飞的冲动。
但他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一旦那样做了,势必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慈航绝不会允许这样的背叛。
担着一个虚假身份,渡过近二十年春秋,已经很累了。若再添上一些必须小心翼翼,时刻维护的谎言,他怕自己会被压垮、抽干。
握紧剑柄,转身面对阿蟾,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然后又熬不住对方目光地背过身去。
裴戎冰冷地告诫自己,既然做出决断,那便不要回头!
左手握住剑锋猛地一划,掌心割开,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将剑锋染出一抹艳色。
他想用自身的血脉引发青川引的共鸣。
然而,这柄神剑就像死了一般,安静地躺在他掌心里,没有任何反应。
裴戎不甘心地一连尝试了几个可能的方法,青川引依旧没有给他那份面子。
那滋味,如同被人活逼着咽下一口冰雪,心中一片冰凉。推荐本书
齿冠碾紧又松开,最终一声轻叹,掌住剑柄,斜插入地。
低头看了看苍白的手指,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早该想到,在他嫌弃这柄破剑的同时,对方也在嫌弃他。
青川引身为慈航重宝,应是从未被像自己这般染满血腥的双手拿起过吧?
正颓丧间,一双臂膀环过腰背将他扣在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指缝,交握于胸前。
胸膛贴了上来,像是暖炉,补上被寒风吹散的温度。
右手被对方牵着,一起握上青川引的剑柄。
“阿蟾……”指尖微颤,不敢回头去看阿蟾表情。
他明白,自己选择了慈航,便是背叛了阿蟾。
“抖什么?方才一副转身就要同我割袍断义的态度。没得到倚仗的认可,便开始害怕了?”
“你这模样,成不了大器。”阿蟾说道。
声音很是平淡,惯有的沉静、温和、从容不迫。没有多少怒意,更像是嘲笑裴戎上不得台面的退缩与胆怯。
“我活了太久的岁月,见过太多的人。多数在我记忆中匆匆而过,留下的印象极浅,如雪泥鸿爪。”
“而你爹娘却很难得,他们不但特别,还有趣。”
“我第一次见你,非是在苦海。而是二十三年前,在昆仑山上与裴昭夫妇的一次偶遇。那时织命女身怀六甲,而你就在她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