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了眨眼, 逼去流入眼眶血水,借着擦血的机会, 擦了把脸,又抹了一把烧热的脖子。
也不知出了什么毛病, 此刻心中情意澎湃, 竟压倒了死人经“杀我”反噬带来的彻骨寒意。
他对自己好气又好笑,觉得自己这人实在别扭得紧,风平浪静花好月圆的时候,百般踟蹰。非得等到这种要命的关头, 有些话才敢说,有些事才敢做。
不给自己酝酿言词的时间, 怕越是斟酌, 越是犹豫,弄到最后, 又如先前一样不了了之。没有“天时、地利、人和”,便硬给掰出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来。
于是, 学起谈玄装十三的模样,正了正脸色,硬着头皮说:“不错,此刻风花雪月之际,正适合谈心说情。”
阿蟾眉梢微挑,转眸看向云海之间。
溃散的云雾再度聚拢成敌手,源源不绝,杀之不尽。而尹剑心似是失尽耐心,能感觉到沛然锋芒在风云怒上酝酿。
因为裴戎是大师兄的儿子,从一开始,尹剑心便对他一再留手。以为能够通过较为温和的手段,将人压制耗竭,直至落败。
然而,他发现自己错了。
有一种人,其意志远远强于肉体,只要长刀不毁,他便不会倒下。
终于,尹剑心改变了想法。
打算全力施为,以雷霆万钧之势,碾压性地击垮裴戎,好叫他正视与自己的差距。
风云再度涌动,溃散的天将神君再次从云海生出,源源不绝,无边无际。不但数量倍增,且装束与前几批不同。皆银盔明铠,身跨天马,手握八尺长枪,浪涛般的雪绫在身后飘荡。
银甲长枪白马嘶,风卷战旗声渐狂,枪戟宛如荆棘层林指向云海中心。
而那中心之处,只有裴戎一人!
裴戎生得高大,不逊北方男儿,但在重重枪林之间,渺小得宛如天地蜉蝣,沧海一粟。
他用手背擦着脸上的血水,环顾四面八方,看不见那群云将神君的面容,尹剑心的身影亦被云骑淹没,目之所及皆是枪林寒芒。
而他便是被人围猎,陷于囹圄的孤狼。
这样的战局,可以说成败一瞬,可以言生死一刹,哪里与风花雪月沾得半点关系?
但裴戎未惧,视周围云骑于无物,满心都是那些想说的话。
阿蟾倒也信他,难得这只内敛赧言的小狼崽儿想说点儿情话,便没有用所谓“大敌当前,容后再论”的话儿,败他兴致。
箕坐云台,凝住裴戎侧脸,十分捧场地附和:“风在哪里?”推荐本书
狂风从千万云骑的枪尖卷来,冷冽而锋锐。
裴戎握住狭刀手臂抬起,绑在臂肱上的破碎布条,在狂风飞扬卷动。
他强将这充满杀气的凛冽狂风,认作拂过平湖秋月缱绻动人的清风。
镇定道:“这不是风么?”
然后听见身后一声轻嗤,似在笑他,裴戎顿时有些窘迫。
好在阿蟾没有深论,转而问道:“花在何处?”
再丢脸的事情,只要踏出一步,剩下的也不那么困难。裴戎定了定神,因为阿蟾的配合,心里渐渐变得飞扬与轻松。
目光四扫间,刀尖挑落半空中的一枚冰晶,手腕几转,削了几下。接着刀身一振,将那朵冰晶,送向阿蟾。
阿蟾抬手,接住冰晶,仔细端详,勉强看出点儿花的意思。冰花被他掌心的温度暖化消融,合掌一握,将雪水握入手中。
“也罢,算你过关。”
然后,有点点冰凉落在他的眉梢,抬首一观。
尹剑心为毕其功于一役,全力催生云骑,收回对冰晶的控制。
满天冰晶四散成霜霰,纷纷扬扬,徐徐回旋。落于荆棘枪林的刃上,落于尹剑心的玉冠,落于阿蟾纤长的睫羽,也落于裴戎按刀的指间。“看来雪是不需问了。”阿蟾笑说,“只是最后一个‘月’字,你还找得出来么?”
“月还不好找么,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裴戎将狭刀压入刀鞘,转过身来,将蠢蠢欲动的云骑抛在身后。面对阿蟾,目光迎着彼此。
“天悬玉蟾,盈澈万里。”
“阿蟾,阿蟾……”唇齿细嚼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朵盛满琼雪的梅蕊,味道微涩,回口的余韵又甘甜清冽。
苦海与慈航的百年纠葛,从前压抑难受无人倾诉的日子,长泰城的累累白骨,大漠的漫漫黄沙,死去的爹娘,苏醒的江轻雪,复生的李红尘……统统从他心中消失。
将肩上重担卸去片刻,眼里只盛满这个红衣墨裘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