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慧魔罗见裴戎不肯动作,唇角扬起,便要嘲弄,忽然闷哼一声,伸手捂住左脸。
从那虚张的指缝间,流露出迥然不同的眼神,平静高远,但在看着裴戎时,泄出点点温柔。
裴戎听见御众师用薄怒轻颤的声音,喊了一句“阿蟾”。
两道分魂在同一个躯壳里,进行起不为人知的交涉。
梵慧魔罗的面色越来越沉,然后猛然转身,广袖在他身后狂猎扬起。
裴戎甚至听见了一丝不甘地咬牙声。
“裴昭将玉坠给我,是为了他的一场豪赌。”
裴戎放松身体,理好衣衫,没有吭声。
虽然瞧不见人面色,但再一次输给阿蟾,定然愤懑不已。识趣之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御众师的霉头。
“裴昭是个大侠。”梵慧魔罗说。
裴戎道:“毫无疑问。”
“能做大侠的人,不贪名、利、财、色,可谓无欲无求。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无人没有欲/望,大侠行事是为一种自我满足,这种满足叫做——道义。”
“你爹也是如此。”梵慧魔罗冷然道,“他的性情里有一股子可笑的豪情与天真。”
“发现天人师不堪的过往后,他在忠孝与道义间徘徊,想要两全其美,却最终一无所得。”
“裴昭是个聪明人,在江轻雪下定决心要诛杀他时,他已有所察觉。”
“但他没有逃,而是约我在昆仑雪峰见面。”
裴戎问:“你为什么会去?”
梵慧魔罗大笑:“他以江轻雪从我身上拿走的东西邀约……或者说是威胁我,我岂能不去?”
江轻雪从李红尘身上拿走的东西?
裴戎赫然想起杨素话语。
“是江轻雪从李红尘身上取走的三样东西的其中一样么?这三样东西都是什么?”
梵慧魔罗眼神微变:“我的狼崽儿知道的可不少啊。”
他转身,将手放在干瘪的桃树上,顺着树皮的纹理,细细摩挲。
“第一样,转轮瞳,这个你应当很是熟悉。”
裴戎点头:“你命我去曲柳山庄取回,可惜任务失败,转轮瞳也不见踪影。”
“不,它已在我手里。”梵慧魔罗说。
裴戎一时怔住。
“尹小婉。”御众师口中吐出这个名字,带着点儿凉薄地笑道,“你接下任务后,我便扬帆出海,后你一步前往曲柳山庄。”
“你屠门灭户,拓跋争夺功劳时,我就在你们附近瞧着。”
“而那身怀转轮瞳的尹小婉,也是恰逢其会,撞进我的手里。”
裴戎瞬间想起那时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想起刑求之耻,辱身之痛,不由怒意上涌。
刚想诘责,又想到当为身为卧底,心怀鬼胎。苦海御众师早早看破,不动声色的折腾自己,似乎也占着道理。
怒气顿时变成了憋闷。
“第二样,天人骨,不谈也罢,这东西还在江轻雪手里。”
“而第三样,也是被你爹带走的。”梵慧魔罗抚摸树皮的手指微微一顿,良久,落下一声轻叹,“是李红尘的一颗肉心,菩提心。”
挖眼、剔骨、取心……裴戎瞳仁微颤,他不明白江轻雪与李红尘有过怎样的深仇大恨,要如此对待昔年的养父与师尊。
梵慧魔罗似察觉到裴戎的想法,否定他没有根源的猜测,“或许有恨,但未恨极至此。”
“他剔骨取心,不是为了折磨李红尘,而是他切切实实需要这三样东西。”
“难道……”裴戎目露惊色,似有所悟。
梵慧魔罗平静道:“转轮瞳、天人骨与菩提心俱是——道器。”
裴戎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一为慈航道君,这位该是怎样的天之骄子,气运所钟,一件道器便可令江湖动荡,天下大乱,而他一人竟身怀三样道器。
二为江轻雪,无论他品性若何,但成功从李红尘手中夺走三样道器,足见其魄力、手段与心性。
梵慧魔罗将话题转回裴昭的昆仑之邀。
“我为菩提心而去,裴昭却未带菩提心而来。”
“因为身怀六甲的杨情身在慈航,他无法远走高飞,心里明白死期将至,所以只想找一个说得上的人,喝最后一顿酒。”
“他问我人活着,就是要不停地争,不停地杀?这样活了一生,与畜生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