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戎用力锁住商崔嵬的各大关节,脊背高弓,头颅低垂。血水混着汗水淌下,汇聚于颌尖,一滴一滴砸落身下人胸口,晕出一片深色。
胸膛剧烈起伏,将寒风引入肺中,每一次呼吸都是火辣辣的疼。
他气喘吁吁道:“回、回答我一个问题。”
商崔嵬眉目凛冽,咬牙切齿。他被仇敌俘虏,已心存死志。无论对方如何威逼利诱或是折辱于他,他的答案只有一个——唯一死而已!
孰料,却听对方问道:“你、你服不服?”
见商崔嵬呆滞不答,裴戎不满使劲儿,再问一遍:“你服是不服?”
就像是两个孩子打架,胜利的一方一定要将灰头土脸的小可怜欺负到亲口认输,幼稚得不行。
商崔嵬茫然。
“我、我……不服!”
裴戎吐出一口浊气,用刀面拍了拍商崔嵬脸颊,沙哑威胁:“不服,杀了你啊。”
商崔嵬哪里受过这般羞辱,面色涨红,一字一句道:“我不服!”
“嘴倒挺硬。”裴戎握住商崔嵬下颌,用力使他抬头。
商崔嵬偏头闭目,任凭裴戎打量。
裴戎仔细描摹其眉目,想找出一丝半点属于裴昭的痕迹,却是徒劳。
商崔嵬同他心中幻象的裴昭,没有丝毫相似。
在师尊的故事里,裴昭是一个温暖如太阳的人物。
处事公正,君子端方,英勇果敢,善解人意。
在他身边,你不会觉得太冷,也不会觉得太热,总是温和从容得恰到好处。
而在商崔嵬身上,只看到刻板、端肃,像是云中落下的雨水,淡而无味。像极了残存的童年记忆中,白玉京留给他的感觉。
那缕盘亘心间的苦涩嫉妒消散,裴戎甚至觉得有些释然。
这名罗浮剑子是慈航圈养出的金丝雀,一举一动都由身后的殿尊们拿着标尺一毫一厘地规划。
自己虽在苦海过得辛苦,至少能拥有独立的意志。那一句句不知被他念过多少遍的“狗屁大觉师”“狗屁慈航!”“狗屁御众师”“狗屎苦海!”便是最好的证据。
裴戎难得感到快意。
放松扼住商崔嵬的手臂,捂住半脸,自顾自地笑个不停。
那沙哑冰冷的笑声,令一旁拼杀的刺奴与剑客们胆颤惊心,以为他想出什么精彩绝伦的手段折磨罗浮剑子。
一名慈航剑客欲救剑子,付出背挨一刀的代价,摆脱与之鏖战的刺奴,合身扑向裴戎。
本以为要经历一场恶战,孰料裴戎已是强弩之末,竟被他一头撞飞。砸上院墙,又滚落在地。垂头捂胸,不停咳嗽,墙上碎石簌簌而落,砸在裴戎的脊背上。
十一大惊,当机立断,杀死剑客,揽住刺主腰腿,将人背在身上,口中发出一声尖锐长哨。推荐本书
刺奴闻哨集结,将裴戎与十一护于中央。有序撤离,飞速没入院外夜色之中。
十一背着裴戎迎风疾行,身后依旧传来不停歇的笑声。
怀疑刺主中了什么诡异的法术,担忧问道:“刺主?”
裴戎安抚地拍了拍十一的肩膀,将脸埋于其后颈,闷声道:“十一,我真开心。”
十一疑惑地拧起眉毛,但杀手的谨慎令他乖觉闭口,不再追问。
院中,商崔嵬唤住打算追击杀手的剑客们,摇了摇头,道:“穷寇莫追。”
他撑着同门肩膀站起,行至阶边,打坐调息。
伤患们被抬至一处,上药疗伤。没有受伤的剑客,则打扫起战场,将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分开。无论是苦海杀手,还是慈航剑客,都得到妥善对待,排得整齐,犹如沉眠。
清算出结果,慈航剑客杀敌十五人,战死十人。双方死伤差距不大,算是平手收场。
商崔嵬调匀内息,感觉略好些后,缓步走至同门尸体面前。
凝望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目露戚色。拄剑做拐,艰难跪地,俯身将每一具尸首的双目合拢。他做得很慢、很慢,期望有的师弟能突然坐起,抓住他的手腕,说我还没死,我还能活。
剑侍抱着白布跟在他的身后,将同门尸首仔细收敛,不留一片碎肉。
商崔嵬失望了,死而复生的事儿没有发生。
垂首默哀片刻,商崔嵬起身,环视众人悲戚神色,叹道:“走吧,带他们回家。”
在返回西城的过程中,商崔嵬心中止不住地乱想。
根据苦海刺主从前的“丰功伟绩”来看,他应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为何此次碰面执意同我决斗?
他明明可以杀我,又为何在最后一刻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