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秉烛,欢声笑语过后,便是静如湖泊的茫茫夜晚。
白珒掂量着跪拜师父后得来的压岁钱,师父特别大手笔,每人给上百两银子博弟子们一乐,自己再得个“全天下最好的师父”的马屁称呼,心情舒悦的去睡觉了。
白珒打着哈气伸着懒腰正准备回屋,突然瞧见院中老槐树下坐着一人。白珒踏进房间的脚步又缩了回来,急急两步站在门槛前,轻唤了一声:“师兄。”
江暮雨身着暖红锦衣,前襟与广袖各有小朵白梅做点缀,身后披着轻织软锦流云披风,他双目低垂,一头乌丝被晚风吹得轻轻飘荡,似是睡着了。老槐树掉光了叶子,枯枝上却落满了霜雪,银装素裹,似烟似雾。江暮雨斜靠在雪树雾凇之下,雪飘纷飞,落于他丹红的衣襟之上,落于他纤长浓密的羽睫之上,落于他雪玉一般的肌肤之上——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
他静静的靠坐在树干前,风雪不侵体,冰霜不浸衣,似暮色清风,似流泻浅月,宛如谪仙。
白珒怔怔的走过去,同手同脚好像一块生锈的铁皮,直愣愣的怵在那里,呆呆的望着江暮雨:“师,师兄?”
江暮雨很安静,很轻盈,好似一片绒羽,落在水面上一丝波澜都不会荡漾。他双眸轻阖,好似出雪冰洁的玉人,生冷,清寒,孤傲的肃立在夜色之中,好似一朵月下美人!
虽一现倾城,却如朝露,稍纵即逝。
昙花为谁现,淡蕊知谁怜,长夜谁与共,清珠泪可寒。
白珒不知为何,心底涌出了足以将他淹没的酸楚,那钻心蚀骨的悲伤势要将他一刀一刀凌迟处死。
“师兄。”白珒突然有些害怕,不知为何恐惧,不知为何忧伤,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江暮雨会跟昙花一样,虽美艳动人却极易破碎,短暂的一瞬,花开花谢,会陨落,会消失。
白珒神魂颤抖,鬼使神差的倾身上前抱住了江暮雨,他忍下胸腔中快要爆出的悲绝之情,拥住江暮雨的双臂越来越用力。好像每每午夜梦回,前世的最后一刻纠缠他不休的梦魇,江暮雨一次又一次的在他怀中化为飞灰,那是比灵海枯竭,魂灵撕裂更残忍千倍万倍的痛苦。
突然,怀里的人动了。
强烈的真元排山倒海般朝白珒呼啸狂涌,他来不及反应,震惊失色四个大字写了一脸,脑子懵成了一团浆糊,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一个字:疼!
全身上下哪儿都疼,从脚指甲到眼睫毛,没有一处是不疼的,针扎一般刺痛,血腥气涌上喉头,被白珒生生忍住咽了回去。
江暮雨怔怔的看着他,双眸无神,还不知今夕何夕。
白珒悔不该当初!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得意忘形啊!江暮雨在睡着的时候不能随便碰,活该啊!
“白,玉明?”江暮雨如深井的两汪水眸恢复了原本的光彩,他坐直身子,将白珒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方才还润雨如酥的眸光瞬间凌厉起来,“谁让你碰我的?”
“我……”白珒委屈的不行。
“别说话。”江暮雨并指快速点了白珒身上几处大穴,随后打了一道真元在白珒体内。那针扎一般的痛感方才缓和了下来。
江暮雨又拿了一粒丹药出来,白珒抿着嘴不吭声,江暮雨才不吃他那套,点灵脉,张嘴,把药丸丢进去,解灵脉,白珒嗓子一宽,咕噜一下咽了下去,苦的晕头转向。
“师兄。”白珒想试探一下江暮雨有没有生气。这种在他睡着的情况下谁碰就攻击谁的坏毛病,是江暮雨无意识的行为,本人根本控制不了。
“你找我有事?”江暮雨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怒火。
白珒小心的踏入雷区,蔫声蔫气的说:“你要是困了就回屋里睡吧。”
“不用。”
“你是又做噩梦了吗?”白珒问,“脸色不太好。”
“我……”江暮雨叹出一口清气,“梦见一些以前的事。”
江暮雨不再多言,他唤出离歌,缓缓吹响玉箫。柔美古韵的箫声娓娓传来,清新入心,清润入魂。白珒感觉堵塞的心肺舒畅了起来,暖流顺着他肌肤的毛孔涌入四肢百骸,难受的感觉烟消雾散了。
治疗系的灵武,就是这点好处。
江暮雨说:“你回屋睡吧。”
“反正我也不困,就跟师兄说说话吧。”白珒也不嫌地上凉,用手扫扫雪,坐在江暮雨身旁,“师兄,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江暮雨看向他:“你问。”
“就是,当年带我回扶瑶,是师兄的主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