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像意外地看他,随即莞尔一笑,“说得是,您刚才那么做太危险了,本来我按住您,我离窗户比较远,就不会砸着您的背……”
“说什么呢?”周防打断他,“我怎么能让你受伤?”
他表情十分认真,成功地让宗像闭上了嘴。周防捉过宗像的手,手背上涂满了红药水,周防把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甚觉可惜,这么好看的手,被碎玻璃划成了猫爪子。
“多不划算,手划成这样。”
他有点情不自禁,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像个大写的痴汉。
宗像被他托着手,在暮色稀薄的晚风里回望着他,歪了歪脑袋。
“所以周防尊,你刚才亲我,是有意的吧。”
这是什么思路,这十五岁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周防尴尬得头都炸了,“我说,宗像,你能不能不要总把事情往奇怪的方面想?”他一脸诚恳地伸手比划,“你保护我,我保护你,很纯洁,别老把我想得像个变态好不好?”
宗像在垂着眼皮,依然在笑。
“您本来就像个变态。”他补充,“而且,说好的请我吃汉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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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番外 over the distance 03
汉堡没有吃成,好吃的那家晚上不做生意,周防看了看旁边两家。 “下次吧。”宗像打断他的东张西望。 “不是最好就不吃吗?” “嗯,既然您说这家最好吃,不是最好就不吃。” 宗像回答得很干脆。 周防赞同地点点头。 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像这世间许多爱情,因为心有所钟,所以无法将就。 他们在中途的车站分手。周防看着宗像的身影在车站里越变越小,被稀薄的人潮冲淡不见,方才转身走开。 他倒退着慢慢行走,回望那车站朦朦灯光,像浓缩了的人世温柔。 夜风吹来,令人莫名悸动,宛如真正的少年时分。 无论何时何地,宗像总让他涌起强烈的、生的意愿,想要追求何物,想要热切地活下去。 只是过去他别无选择。 多想重来一次。 现在就重来一次。 他回到一个人的家,房间不大,因为没人,所以显得空荡。 关上灯,什么房间也都一样。 周防懒得开灯,也懒得再吃什么,他在黑暗里把自己平摊在床上。 止痛药的效果显然不大好,放松下来更觉得揪揪扯扯的不适,越入夜神经越是敏感,各种疼痛都变得强烈,周防一晚上像翻咸鱼似的把自己在床上翻了无数遍,依然没能睡着。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疼过,又觉得这疼痛的位置十分熟悉,周防趴在床上,反手摸着身后,想起这是过去被宗像刺穿的地方。 那时是前心,现在是后背。 无论前生今世,宗像总有办法,让无惧伤痛的他感到真正的、入骨的痛。 他在这个孤独世界的梦醒夜半,漫无目的地回忆前生的点点滴滴,回忆他和宗像相识的所有细节,到最后切近的那个瞬间,被宗像一剑穿心。 周防无法忘记那时宗像脸上的表情。 他在死前片刻的间余,对着宗像的耳朵,说了许多话,给安娜的,给出云的,给十束的,给八田的,给吠舞罗的所有人,甚至也想给常常见面的伏见和淡岛。 独独没有给宗像说什么。 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让一个人长久地,孤独地活在追忆里,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如果有,那么就是在这孤独而长久的追忆之中,再加上一两句临别的话。 这临别相诉大可遂一时衷情,然而却像毒药,最使未亡人念念不忘。最初还只是时时想起,年深日久才知寸寸断肠,是流在血里的针,眼里的雾,心头的蔷薇刺。 周防懂得,所以不说。 哪怕这残酷的温柔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愿意宗像忘记他,在与他既定死别的往后的人生里,忘记他,彻底地,活下去,好好地。 只是那时那刻,他也还是没能克制内心的贪念,在回光返照的最后瞬间,用力地拥抱宗像,贪婪地呼吸他身上的气味,感知他起伏的心跳,身体的温度,欲言又止的哀切。 人总是会为真心失去控制。 他在寂静空荡的房间里,如此这般放肆地回忆。像断烟许久的烟枪掉在烟堆里,无需多言,一支接一支地抽起来。既沉醉于精神的麻痹,又感到灵魂的窒息。 早上的清光渐渐透进窗子,他又在这清光里慢慢睡去。 回笼觉睡不彻底,乱梦颠倒。 梦里还是宗像。他希望宗像忘记他,而要他忘记宗像却做不到。 他在许多旧日熟识的地方看到宗像的脸,在吠舞罗无人的街角,在晴朗无霾的天空之下。他望着宗像,宗像也望着他,又转身而去。 他追着他的脚步向前,失却来时路。 他在梦里模糊地看到广袤的绿野,在绿野的中心生着孤独的树,有细长的少年,坐在树下,背对着他。 他俯身贴近了少年的脑袋,想要从上面看清楚他的模样。 模样很模糊。或者是因为梦里的阳光太刺眼。 周防对着那少年的背影看了很久,很想知道他是谁。 偏偏电话吵起来了。刚开始以为是起床的铃,周防想假装没听见,最终还是被吵闹不停的铃声叫醒。 周防没好气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大概打了许多次,带点惊讶,“我以为您这电话是摆设呢。” 周防从床上坐起来,“宗像?” “给我开门,我在楼下。” 宗像的声音还是那么不急不躁。 外面下了雨,宗像在门口拍着身上的水珠,“本来打不通您电话,我想走的,雨下大了。”他朝周防上下打量了两眼,“一直不接,以为您死了。” “说什么呢?离死远着呢。”周防凑近看他的脸,被雨淋湿的头发柔软地贴在前额上,看上去纯洁又无害。 如果硬要周防说他的感觉,他觉得这模样还有点诱惑的情色意味。 宗像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隔开他的目光,“不请我进去?” 周防把他让进客厅,一面拉开客厅的窗帘,窗外是五月的细雨,织天密地,他推开窗子,雨丝顺着风飘进来,清爽的雨水气味充满了整个房间。 周防摸摸鼻子,“怎么摸到这儿的?” “班主任那里有登记,”宗像放下袋子,大概因为身上沾了雨水,他站在沙发边没有坐下,“您可不要误会,我只是代为探视,而且又快考试了……” 周防朝他抬抬下巴,“给我的午饭?” “……汉堡。”宗像推了推眼镜,“还有模拟试题。” 你居然还记着汉堡这件事,周防在心里暗笑。 现在周防靠在窗户上,吃着汉堡,汉堡已经冷了,想来宗像已经在他楼下等了许久。 宗像在沙发上玩着周防的游戏机。起初他一直站着,周防笑话他,“沙发还没有你干净,坐吧。” “雨停了我就走。”宗像说,过了一会儿,又问,“还疼吗?” “疼,一晚上没睡好。”周防诚实,“想看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作势就要脱衣服,宗像迅速低下了头,“并不想。” 周防笑笑,继续吃他的汉堡。 宗像无事可做,环顾四周也没有适合他的高雅娱乐,他从沙发缝里捞出周防的游戏机,开始摆弄。周防一面吃饭一面新奇地盯着玩游戏机的宗像,过去只知道宗像热衷茶道和拼图,没想到他十五岁的年纪居然也玩掌机。 玩掌机的宗像也还是那么一本正经,周防联想八田平时在酒吧里玩掌机的样子,活像被提住脖子的鹅,恨不得头能随着游戏人物一起摇摆。 宗像一点玩掌机的气势都没有,整个人像入定的和尚,除了两道秀气的眉毛看得出他的游戏实况,玩得不顺,眉毛就凑起来,玩得顺手,眉毛就分开。 周防深为这两条眉毛抱恨,主人开心就得分开,主人不爽才能相聚。偏偏宗像智商很高,掌机里的游戏大概不在话下,眉毛们只能萍水相逢,之后就只剩脉脉相望了。 当然,如果要在宗像开心和眉毛开心之间选择一个,周防还是要选宗像开心。 这想法脑洞神大,连周防自己都忍不住笑。宗像从掌机里抬起脸,不高兴地看他,“笑什么?” “你这不叫玩游戏,玩游戏应该这样——” 周防拿过游戏机,给他模拟八田平时玩游戏的样子,伸头晃脑前后耸动,摇摆摇摆。 宗像用看傻逼的表情看了他半分钟,居然扑哧一声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一如既往,带着欺骗性的天真和清艳,像雨季里勃然绽放的花。 周防停下模仿,“你居然笑。” “哦呀,您这么搞,不就是要逗我笑吗?” “以为你会说‘周防尊,没想到阁下是这样的弱智’,之类的。”周防笑着把掌机丢回去,“要这样玩才爽,知道吧?” 宗像没接,游戏机在空中翻了个身,掉在沙发上。 “吃完饭就做题吧,今天本来有个小模拟,老师让我把习题带给你。” 周防挠头,“有没有其他选择?” “很遗憾,没有。” “有的,”周防脱衣服,“帮我换药。” 要宗像帮他换药,宗像显然是不情愿的,周防诚恳,“真的疼,好歹帮我看看啊。” 他在镜子前转着脖子,企图看到背后的情况。宗像推他,“别看了,坐下,帮你弄。” 宗像出神的时候就忘记用敬语,这点小习惯也还没变。 “伤口没什么,淤青出来了,药水呢?”宗像问他。 “冰箱里。” 周防在椅子上坐着没动,听宗像从他背后走开,在冰箱里摸索着,又走回来。 他清晰地感受到宗像在他背后的视线,是宗像自己也不知道的柔和触感,带着五月雨的湿润和清凉,和药水一起慢慢落在他身上。 周防从肩头捉住那只上药的手。 “做什么?” 周防没回答,他从镜子里专注地看宗像的脸,蹙起的眉头,清秀的下巴,熟悉的眉和眼。 这是他生生死死也无法忘记的眉眼,是他血里的针,眼里的雾,心头的蔷薇刺。 心中涌起强烈的、倾诉的冲动。想把一切告诉他,问问他,他们还要这样相遇多少次呢?又还有多少时间呢? 再苦也愿意,再痛也愿意。 哪怕是为了不知何时的分离才有此相遇,哪怕以后的生生世世还有多少聚散无定。 而此时此刻的周防,并未能说出只言片语,他只是沉默地、专注地望着宗像,攥紧了手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