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出书版)BY 小花花【完结】(17)

2019-02-18  作者|标签:

  文灏和宋劭延到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夜色张狂,但好吃街上的生意还不算太差。想必是因为小吃物美价廉,又最慰乡愁,所以即使在这纷乱多事的夏天,也有不少人来光顾。他们俩坐到一个口碑不错的打着北京小吃旗号的摊边,胡乱点了些小吃,在一片炉火蒸腾出的水气里,可以看到附近的好些建筑正在加班加点的重建,泥水匠用灰刀敲击砖石的叮叮声和木匠用刨子刨木料的刷刷声一唱一和,清晰可闻。

  少顷,摊主把一盘盘热腾腾的食物端上来。宋劭延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感叹道:“味道还不错,可比起月盛斋来,到底欠了几分火候。”文灏有些好笑地指指其他几盘菜,“如此说来,这臭豆腐自然也不及王志和,这酱肉又哪里能与浦五房相提并论。”宋劭延居然还毫不羞愧地点头称是,“还是天桥下的茶汤李……是叫人魂萦梦牵,垂涎三尺。”“放心。”文灏看着他说。“总有一天我们能赶走鬼子,重回北平,吃最正宗的酱肉和烤鸭。”宋劭延宁了一下,既而冷笑一声,“总有一天吗?你倒还真有自信。不过我劝你还是现实一点。”“我哪里不现实了?”“劳烦您先把去了曰本打算和平谈判的那位处理了再和我谈未来,这样比较实际。”又来了,又来了。

  文灏用手撑着头,他细端详宋劭延,想透过皮相,看清他的五脏六腑,七经八脉,想看清那轻佻的笑容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可惜,他没有通天眼,自然无法读心。

  吃完宵夜,两人又沿着马路缓缓散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朝天门码头前。

  时值仲夏,天气燠热。但码头上时时吹过凉爽的江风,将暑气冲洗殆尽。

  极目望去,前面是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汇处,宽阔的江面布满浅浅的涟漪和弯弯的波纹,静静流向天际。对岸则是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仿怫一只眼睛,在传递着不为人知的密语。波光,灯光,星光,交织成一片璀璨。

  宋劭延抬起头,眺望着深蓝色的天空,轻轻吟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文灏也抬起头,只见明净深邃的天穹上赫然横亘一道缥缈灿烂的银河,更有盈盈皓月,朗朗群星竟相为其点缀,那星月交辉的美景,让人心醉神迷。

  他忍不住也吟出诗句相和:“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他们两人都穿着白衬衣和深色裤子,显得分外年轻,这样温文沉静地伫立在江边的石阶上,任由夜风温柔地拂过面颊和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两个纯真烂漫未经世事的大学生,昔曰的针锋相对也仿佛被清风明月吹走一般荡然无存,只剩下心有戚戚的感慨与赞叹。

  垦久良久,宋劭延才说道:“今夕何夕,见此美景。”让人的心境,亦变得宁静如海。

  文灏颔首,并乘机宣扬自己的积极主张:“所以我们更应该保护它不受到战火的摧残。”“呵呵,谈何容易。”“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发表艳电的那一位,可也是中国人。”宋劭延打断他的话。

  想不到他竟如此的冥顽不灵,悲观得可怕。话不投机半句多,文灏只得苦笑起来。

  苦笑归苦笑,心头却是平和无波的,毕竟,这良辰美景如此难得。

  *  *  *  * 

  经过半月的筹备,七七夜花园的一切终于安排妥当。为了制造一个开门红,组织者还特意给城中许多名流派发了邀请函。那天上午,文灏要到市中区办事,便顺便替他们把一部分请柬送去,好不容易送完,时间已是正午。

  回程路过沙利文西餐厅,一股浓浓的鲜奶油香味从里面飘出来,令人垂涎欲滴。

  他不由得透过大玻璃窗向里张望,只见一个厨师正在给刚出炉的蛋挞洒上霜糖,而稍远一些的一张桌子旁,宋劭延和一个男人对坐着在交谈什么。

  文灏很是吃了一惊。看来这城市真的太小,转来转去,哪里都能碰到熟人。

  要命的是,另外一名男子正是那次在特园里聚会的一帮人的首脑。

  文灏不自觉地推门而入,坐到了两人身后的位置上。

  四下望望,情侣、夫妻、父女……都不可疑,但是角落里有一个低头读报的男子,一脸精悍之气。

  尖起耳朵,只听见宋劭延说:“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男子则回答:“宋先生,我代表八路军和晋察冀根据地的五千万无产阶级劳动人民感谢你。”宋劭延没有说话,但文灏几乎想像得到,此刻他的脸上,一定正挂着略带嘲弄的笑。反正社会就是这个样子,花花轿子人抬人,帮得了就帮,帮不了只怕还要结怨。

  两人又寒喧了几句,终于那个男子率先离去。

  看报纸的男子也站起来,跟着他走出西餐厅。

  文灏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他的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抬起头,只见宋劭延正隔着椅背站在他身后,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

  “有没有长辈告诉你,偷听别人谈话,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文灏并不回答,仍旧保持着脖子成九十度直角的姿势与他对视,两人形成了一幅奇妙的画面,滑稽得不能再滑稽。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劭延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累不累呀你?”他绕到文灏的对面坐下,又问,“午饭吃了没?没吃我请客。”文灏看着他满不在乎的神情,忍不住劝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低调一点好不好?”他可没忘记从前打枪坝上发生的闹剧。

  “这叫大隐隐于市。何况人家南方局的同志都不怕了,你担心什么?”“你再说大声一点,干脆跳到街上去大叫好不好?”对政治毫不感兴趣的他的原则是装聋作哑,但这并不表示他不知道重庆的八路军办事处不会是个单纯的办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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