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犹豫着开口,“崇儿还小……”然而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快二十了还不谈谈恋爱找找对象,我看才叫不正常呢。”文灏不出声,盯着云彤看了一会,暗暗叹口气,“好吧,我们就帮帮崇儿,至于成不成,顺其自然。”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却隐隐泛起一种不太痛快的感觉,莫可名状,奇怪之至。
文灏不愿去细细剖析这种感觉所来为何,而且现实也不容他在那里独自冥想。很快又不断有人来到,他忙着引人入场,根本无暇自怜。这刚刚萌芽的感觉就像刚刚破土的小麦秧子,才长出两三寸就遇上倒春寒,夭折了。
不久宋劭延也来了,文灏把他领到前面有位子的地方坐下,又悄悄跟他说:“帮我把你旁边这个位子占着,不让别人坐好不好?”宋劭延以为是他等会要来,心中暗暗又惊又喜,不疑有它,当下笑了笑,点头应允。
文灏转身便走到后排,找到人群中的吕崇,“宋劭延就在前面二排七号,你上去和他并排坐吧。”他与云彤目送着崇儿走上前去,袅袅婷婷地在宋劭延身边坐下,接着很快就热络地寒喧起来。
突然第三排一个手拿荷兰水的男孩不小心把几滴汽水溅到吕崇的头发和肩上,宋劭延立即自怀中掏出雪白的手绢,温柔地为她拭去液体,表情更是说不出的关怀体贴。
“瞧他们多般配。”云彤盯着前面的一对壁人,老怀大慰地说。
文灏笑一笑,“我还有事,你自便。”他重又走到入口处,迎接宾客。如果崇儿真能找到好归宿,他这个当哥哥的,应该祝福才是。
“陆先生,已经快开演了.你还不进去吗?”突然有人同他招呼。
文灏回头看看那个人,衣着朴素,相貌平凡,脸上挂着友善的笑,正是中午时与宋劭延在沙利文“约会”的男子。
虽然并不欲与他们深交,但人家已经主动,文灏也只得还札,“幸会幸会,请问先生贵姓?”“免贵姓叶。”叶君十分热情地同他握手,“陆先生,不如我们一起进去看节目怎么样?”文灏本想婉拒,但心中突然一动,改口道:“好啊,前面就有两个空位。”他与叶君坐到后排,方一落座,他便问道:“叶先生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叶君哈哈一笑,“陆先生是宋先生的好朋友,又是主张团结==的爱国人士,我们一向是很希望和陆先生这样的==进步人士交朋友的。”可是我才不想去瞠你们那滩浑水。文灏在心里悄悄嘀咕。
他没有想到宋劭延的嘴竟这样快,快得连他这个泛泛之交都快要街知巷闻了。
“劭延就坐在前面,您要不要去和他打个照面?”他试着把话题引到自己想了解的问题上去。
叶君朝前面看了一看,正好看到宋劭延和一个女子骈首交谈,赶紧说道:“不了。
宋先生帮我们已经够多,我怎么好意思去打扰他呢。”“叶先生您太客气了。”“我们八路军的新办事处刚刚才清理好,欢迎你和宋先生有空来坐一坐,喝喝茶。
周先生也想向宋先生当面致谢呢。”场面话谁不会说,文灏立即附和道:“走一走。”“周先生还说,曾家岩的环境比从前机房街一带要好很多,还可以看到江景,真是谢谢宋先生的推荐。”文灏连连点头,“我一定代为转达。”“美国考察团到达延安以后,我们一定会悉心招待,不会浪费宋先生的一片苦心。”“那就太好了。”文灏心里十分纳闷,自己怎么好像无意中竟做了宋劭延的传声筒了?
不过还好,从叶某的话里,他总算猜到一些内容。看来宋劭延这男人,来历还真是不一般。
这时主持人,名影星舒绣文小姐已经现身台上,四周登时掌声如雷,逼得文灏不得不停止思考,专心盯向台上。
第一个节目是著名的七七少年剧团的小演员们表演的抗战歌舞《唐河怨》。
“唐河唐河你慢慢流,你把仇恨往哪儿带?唐河唐河你慢慢流,听我把话说根由。
我家住在那关外边,村外不远是炮楼,爹爹年纪老.老娘白了头,哥哥年轻当夫被拉走,留下了金妮泪交流。唐河唐河流流流,流到天涯方罢休,你把仇恨带下走,头可断,血可流,不赶走鬼子不罢休!”小演员们曾经举行过多次抗战儿童戏剧公演,自然训练有素,毫不怯场,只见唱歌的声情并茂,跳舞的形意兼备。尤其是那个扮“金妮”领舞的小女孩,分明只有六七岁大,却像是有数年舞台经验的老手,把歌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文灏也目不转睛地打量“金妮”。因为那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第六章
一边看着一边想,文灏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他想到了,这个女孩,不就是民生号上被宋劭延买去的小女孩吗?
她怎么会现身剧团当了小演员呢?
好不容易等到演出结束,人们纷纷向出口涌去,文灏却反向而行。
他想找到宋劭延,以解开心头的疑问。
可是当他挤到前排,总算隔着人头看到宋劭延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因为宋劭延和吕崇刚刚才站起来,只见他对吕崇说了句什么,崇儿随即笑得好似荷花一样灿烂娇艳,然后两人亲呢地相携向后走。
这时文灏鬼使神差,做出了这一辈子都从未有过的举动——他迅速一闪,躲到了身旁的一根柱子后面,然后悄悄看着宋劭延和崇儿从自己刚才站的地方走过去。
直到那两人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他才缓缓从柱子后面走出。
不知是何故,心跳得好快,手掌里也沁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