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住地偷偷观察身旁的男人。难不成他还会捐金救国吗?这个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二世祖。
男人也认出了文灏,“好巧。”他居然若无其事地搭讪,一口地道的官话。
文灏并不是目空一切的人,但一想到此人的种种劣行,气就不打—处来,他当下重重一哼,装聋作哑不理他。
男人也识趣地没有再说话。
演出流畅地进行着,不断有人向募捐箱里投入钱币或支票。
眼看就要进入尾声,主持人突然一脸兴奋地上台说道:“今晚有一位特别来宾要为大家表演压轴节目,大家想不想看?”台下的人都很好奇于特别来宾到底是谁,当下异口同声回答道:“想看!”只见一个满脸大胡子,身形魁梧,军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大步流星地走到舞台中央。
文灏看清他的容貌,吃惊得啊地叫出声,然后身不由己地站起来。
其他的人也有不少立时认出了大胡子正是军事委员会的副委员长冯某。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礼堂都沸腾起来,大家纷纷站起身,使劲地鼓掌。
冯先生的压轴节目非常简单,就是一段现编的安徽家乡小调。
“叫乡党,细听我来讲。我们的东邻舍,有一个小东洋,显患了台湾省,又占我黑龙江,华南华北也霸去,一心想把中国亡……”坦白说,他唱得虽不至荒腔走板,但离那正宗黄梅小调的甜美,却也实在有些远。
可是文灏听着听着,竟感到鼻间酸涩难当,眼中也涌上泪意。
那太行山脉的荒山巨岭间的一场场鏖战,黄河长江的乱石滩岸边的一次次狙击,卢沟桥的枪声,台儿庄的炮火,娘子关前的顽强抗击,四行仓库的寡敌众……都在这粗旷豪迈的小调中,,重又浮于跟前。
“哼,唱得特好听。==本人不来,中国人自己也会把自己亡了,操什么穷心。”他的旁边突然传来这样的话。
这冷若冰霜的谬语,像一盆刺骨的冰水当头浇在文灏身上,让他沸腾的热血刹那间冷却下来,犹如置身于冰天雪窖之中,接着一口气缓过来,又不由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
但凡有点血性的中国人,岂会说出这等不像人话的话!
文灏怒目切齿地恨视身旁偏就说出这等不像人话的话的男人,恨得几乎要扑上去,将他食肉寝皮。
好不容易才忍住动手的冲动,文颢杀气腾腾地问道:“阁下既然作如是想法,还来参加今晚的活动千什么?不如趁早回去高卧养神,一夜风流,岂不快活!”男人转过头来与文灏对视。他嘴角带笑,不过笑容里第一次没有了邪气戏谵的成分,半晌他才开口道:“把你的热血洒给那些和你一样盲目冲动的年轻人罢。对我发脾气是没用的。”文灏怒极反笑,“盲目冲动的我们也总比缩头乌龟好。”“哦,我是缩头乌龟,和我一道坐在这儿看戏的你又是什么?”“你……”四周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掌声,因为最后一个节目也表演完了。
“请你记住战争不过是一场游戏,每个人都不必太认真,每个人都只是这游戏中的小角色。仅此而已。”男人站起来,向气愤难平却又说不出反驳言辞的文灏微一颔首,便走了出去。
李云彤鼓掌鼓至手心都有些发痛才放下,他本以为身旁的友人也和他一样兴奋,谁知侧头一看,文灏茫然若失地坐着,满脸死灰失意的神色。
“怎么了?”他赶紧关切地问。
文灏轻轻问道:“云彤,我是不是缩头乌龟?”云彤啼笑皆非,“你安心想让一天兵都没当过的我无地自容是不是?”“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偏安苟活?身为一个男人,我应该在前线杀敌才对。”“我不晓得你的哪一根神经又不对头了,但是请你记住我晚饭时的话,没听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文灏只好笑了。人在无奈的时候,除了苦笑往往无话可说。
他忍不住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那个男人身上。每次遇到他就没有好事,屡屡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一定是八字相克,最好以后都不要再遇见他!
* * * *
谷雨以后,重庆便进入了淅淅沥沥的梅雨季节。
俗话说“清明要明,谷雨要灵”,清明的和煦阳光和谷雨的潇潇微雨,都是粮食丰收不可或缺的条件。对于现在的中国来说,粮食是否丰收太重要了。
然而,这雨丝风片也让人们的出行产生了诸多不便。
好不容易捱到立夏将至,绵绵的雨才终于歇住,天空放了晴,雾亦很快散去。
文灏来到位于鹅岭的礼园,找好友李云彤。
礼园是李家清末便修建的庄园,园中满是布局精巧的花草树木,亭台楼榭,而且很多不起眼的摆设都大有来历。
“稀客稀客,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亲热地把文灏牵进屋。
文灏欲吐又吞地说:“这个……是有一点事要你帮忙。”云彤立即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静待下文。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能为抗战出点力的工作?”“文灏,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重庆数十万士农工商都没对抗战作贡献?”“不不不!”明知云彤是在开玩笑,文灏还是吓得赶紧否认,“我只是想做一些更直接的工作。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在家窝不住。”他才不会承认是受了那个男人的话的刺激。 “你们家的生意怎么办?”“有舅舅打理嘛,何况华北和南方的店都关了好多,杂事自然也少了不少。”云彤抓抓头皮,“可是你能做什么嘛?好歹你也是陆军大学的高材生,我总不可能让你去豫丰纱厂缝军服吧?那岂不是高射炮打蚊子。”“总之你路数广,替我想想办法。”文灏热切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