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平成六年一月四日,御手洗留书
石冈:
出于谨慎的考虑,我决定留一封信给你,以便澄清一些事实。我仔细想过以后,觉得这是必要的。你总是在抱怨我做事不向你解释,我也一再表明那不是故意的,那是因为头脑的运作方式不同,就像你很难解释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一样。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必须留给你一个解释,这是为了将来可能出现的,对你人身安全问题的隐忧。
我已经对你描述过我与加贺夫人的几次谈话,以及在警署见到加贺辰己的过程。这个案子背后所有的深层动机你都明白了,但是还有一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因为它涉及到的问题难以用语言轻松描述。在研判人的心理方面,我或许有着高超的能力,但是涉及到人的感情,我想你大概会比我更加专业一些。我希望如此。
首先我必须通知你,岩见泽的加贺家,还将发生第二起谋杀。这件事我曾经透露给你一次,当时我相信,如果我无法掌控局面的话,必将发生第二起谋杀。
现在我向你承认,尽管我做了各种努力,但是我的确无法掌控这个局面。第二起谋杀即将发生。
这中间有我的错,如果我不是处在现在这种精神状态的话,一切或许还会有转机。我很清楚自己的症状,也知道这种病无法彻底治愈。即使现在我自认为是清醒而正常的,我也无法肯定自己是否处在忧郁期,但我却很肯定躁狂期到来时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我知道我的躁郁症一向给你带来了相当大的困扰,它对我自己的困扰更甚。
我现在大概就是处于这样内外交困的状态,唯一的解决方法,或许就是让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下面我要对你说的话,可能不属于我擅长的领域。最近我时常想到的,是从我们认识起一直到现在的十六年。即使我们共同经历过很多匪夷所思的奇妙事件,但我们相遇的起点仍然是这中间最奇妙的。当时我刚刚从美国回到日本,独自租了一间便宜的公寓,思考着到那时为止的人生。在这个时间点,有一个年轻的,孤立无援的男人闯了进来,白净的脸和白色的衬衫,单薄得像初冬落下的第一片雪花。他正站在悬崖边上,带着令人无法忍耐的哀伤眼神和虚弱微笑,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没有人拉一把的话,他就要掉下去了。
那个人就是你,石冈。那时候我遭遇了人生里最大的冲击,我必须要帮助你,赌上一切帮助你。我是为此而生的,我不能随心所欲地一个人生活,我所有的能力是为了不断地引导他人才得以存在,这是我的使命,一生的使命。
我必须感谢你为我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所在,也暂时缓解了我的精神问题。我开始意识到自己肩负着拯救受困者的责任,并以侦探的身份尽力去帮助他们。
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地遇到和你当初的境遇相似的人,而他们总能引起当年那场冲击的余波。第一次,是那个叫做宫田的少年 ,我遇见他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来不及在悬崖边上拉住他,我所能做的只是点燃了满天的烟花,让他在坠落的瞬间看到了最美丽的风景。
为此我深深自责,甚至强迫你和我一起做了十四年不喝咖啡这样的蠢事。我想你是能够理解的吧,只要看到那个少年的眼神你就会理解的。
第二次我遇到的人,就是加贺辰己。他在我心中引起的痛苦超过了你,也超过了我自己的想象。因为再一次,我来得太晚了,不是晚了一天,一周,一个月,而是晚了三十年。
这是我无法对抗的困局,我不能用短短一周的擦拭来对抗三十年时光的雕琢。我想要拯救这个人,但这个人却宁愿用自毁的方式来拯救另外一个人。
另外的那个人,我却不想拯救她。她不值得,也不需要。她绝顶聪明,也绝顶自私,从某方面讲,她甚至很像我。
现在,我要为你补充我和加贺夫人最后的对话中,你所不知道的部分。昨天加贺夫人出院,我们在这里对整个案子进行了最后的检讨。我讲述了我发现的事实,包括加贺夫人其实知道我的侦探身份,有意让我一开始就对案子产生初步的兴趣,以及她是怎样安排了照片和信来加重我们对她儿子的怀疑。她做这些事的方法,依旧符合她一贯的作风,看似松散随意,并不抱有强烈的目的性,并不期待它们成为关键,但是效果却非常明显,而且决不会有一丝一毫伤及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