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Mark还记得他在帕罗奥图给Eduardo打了那通致命的电话,他说we did it,他说I need my CFO。
那晚他也站在院子里。直到现在,Mark依然记得那一刻。
他知道Eduardo信任他,这是可以利用的一点,所以他就利用了。
并不是说他利用得心安理得,毫无罪恶感。
不是的,他到底是爱着Eduardo的,只是Facebook那时候更重要。用卑劣的谎言所带来的不安,很快被Mark的理智强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和即将成功的喜悦,以及想要开创一个新时代的亢奋。
而那晚玻璃门里是Facebook的第一代员工在庆祝,寥寥几个人,欢呼、尖叫,打开的啤酒撒的到处都是。
他抛弃了情感的羁绊,他知道他的时代要开始了。
而多年后,他又在露台打了一个电话,室内是Eduardo消瘦的、寂寞的身影。
——他一个人在新加坡过了好些年。
Mark终于体会到迟来多年的疼痛,自己当年一通电话,一个谎言,狠狠掐住的,是Eduardo的颈脖。
他是不是窒息过?
他是不是挣扎过?
他有多痛苦?
Mark全然不知。
他只知道Eduardo毕业后有大半年在世界各地旅游,然后回美国在纽约过了大半年,就远走新加坡。
Mark记得他看过一个Eduardo的访问。
面对媒体追问,Eduardo从容地笑着说自己在旅游时爱上了那个小国家,并且它还有非常好的投资环境。
被提及对美国的背叛,他带点腼腆和尴尬地打趣自己来自巴西,长在美国,毕业后去过世界各地,从芬兰到非洲,最后落根新加坡,漂泊不定,只能算是世界公民。
但Arvin Moore说,新加坡对Eduardo而言是非常无聊的国家,孤身一人在完全陌生的环境,没有亲人,新交的朋友也难有几个能陪着他做点他喜欢的事情。
他问Mark,你知道Eduardo为什么选择新加坡?
他没有给答案,Mark以为自己知道,但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Mark让他负气流浪的。
他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他创造了一个十几亿人口的互联网帝国。
直到很多年后,他从Dustin的话里拼凑出这些年缺失的细节,才知道自己亲手赠与了多少痛苦和挫折,给当年那个在他还一无所有时,就在他身边陪伴他、鼓励他、帮助他、支持他的爱人。
Eduardo那么优秀,他本应该有一帆风顺的未来和更耀眼的成就。而自己却在他们的事业里,因为一时的意气和任性,使他变成了自己辉煌成就的陪衬,赠予他一生无可洗刷的“失败者”之名。
【27】
Mark慢慢拉开那扇玻璃门。
Eduardo抬起头,“Mark?”
Mark好像没听见,他像一尊石像似的站在露台前,既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
冷风灌进来,在室内坐了一段时间,身体已经暖和起来的Eduardo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关上门好吗,Mark?”他低声嘟囔着。
Mark默默转身拉上玻璃门。他的动作有点僵硬,就好像冻僵了一样。
当玻璃门将那些风雨都关在门外后,Mark慢慢转身,他问Eduardo:
“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Mark尽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但最后一个单词还是漏出了一点颤音。
Eduardo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问题为什么出现,但也可能已经猜出Mark知道了什么,他什么都不表示,只是笑着回答了Mark。
“这些年我过得还算不错,Mark。”
Mark低声说:“那,就好。”
过了十几秒,Mark又重复了一遍,好像在说服自己:“那就好,真的。”
他垂下眼,遮掩目光里的痛苦,胸膛里的心被绞碎,可他的表面一片死寂。Mark把全身的力气都花在压抑那种海底地震一般的疼痛,几乎分不出说话的力气。
“时间不早了,”他怀疑自己颤抖起来:“我想,我该……我该回去了。”
“好的。”Eduardo站起来,“我送你下去。”
Mark想说“不”,Eduardo在他身边令他感到痛苦,Mark应该规避的,但他又舍不得拒绝。
他还是渴望Eduardo的陪伴,哪怕是最后一段路。
是的,最后一段路。
Chris是对的,Arvin Moore也是对的,Mark是该走了——不是离开酒店,而是……另一种意义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