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 作者:Danna_【完结】(13)
“我的确是从未见过大人,”伙计将“大人”两个字咬了重音,又从肩上将汗巾扯下来,拭了拭手,“您这一副富贵相,估摸着是京官罢,这儿可不比京里,您不必拿天子脚下那一套来唬我。”
“京官怎么样,天子脚下又怎么样?”夏翎惊觉自个儿竟有些沉不住气,赶忙赔了笑脸,“这几个锞子不过是我好心赠你,你不要便不要,哪里犯得着左冲右突的呢?”
“小的再同您说上一句,”伙计将汗巾又挂回肩上,“我服侍人,那是我命贱,您虽有个好出身,和我们还不是一样?”
这话一击即中。夏翎也不假惺惺地扮笑,他徐徐起身,脸上好似打了霜,千娇百艳也施展不开。
“是,我是贱。”夏翎笑得阴毒,“我不光命贱,我脑袋也贱,躯干也贱,四肢也贱,骨头也贱,我这一颗乌黑的心,也贱得不得了!你也不必再找我的不痛快,只当我与你贱在一处了!”
他一抖袍袖,便决绝转了身,拽了一把随从的衣裳:“走罢!”伙计不动声色,只冷眼看他。可待到了门前,夏翎又身形一顿,似是想回转过脸来的意思,伙计以为他心还不死,正欲出言嘲讽两句,却见夏翎简直半点余光也没分给他。
他正侧脸看着这店里的另外一位顾客。
天色昏暗,夏翎衣着鲜亮,肤色又白,好似天仙下凡了,站在光晕里。那对眼儿微微凝起来,溢出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审视。
伙计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又忌惮夏翎身侧的随从。他环顾四周,寻思着来件趁手的家伙,而等他拾了一只长凳,一抬眼,门口哪里还有夏翎的影子。
刘效将嘴边用帕子擦拭干净了,在衣裳内衬里左掏右掏,变出一粒碎银,正正经经地搁在桌上了。他下意识要拾随身之物,却未思及自个儿身边连个包袱也无,顿然窘迫起来,用衣袖遮掩着轻咳了一声,便径直要走。
掌柜的不知何时已醒,算盘珠子又啪嗒啪嗒直响。他见刘效起了身,赶忙笑呵呵地招呼:“贵人慢走!”
掌柜只见得那顶斗笠悠悠旋了个弯,冲他点了一点,而后快步走远了。他一面瞟着刘效行路的方向,一面噼里啪啦地算着帐,末了冲后厨嚷了一句:“咱们今儿有进账了!”
刘效行在路边。他不过一件粗布衣裳,同这满世界的尘灰是一般颜色,边角支棱着线头,然而他身姿好比雪后竹,行态有如雾里月,这自幼练得的形体,天然就是要教人瞩目的。行人稀稀疏疏自他周围经过,没有不再多瞧一眼的。
却正在他好好走着的时候,一只大手从路边遮风避雨的棚子阴影处猛然伸到面前,不待刘效反应,便一把捂着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揽在腰际,欲将他带进一处小巷里。那双手定是一个常年习武之人的,力道刚硬得骇人,五指不陷入皮肉,却好像一把青铜大锁,挣脱不开。
电光石火之间,刘效只得遵从肢体。好在早年习得的套路大约还记得几招,他即刻一个肘击,正击在那人腹部。那人却似咬紧了牙,一个气声也没出,只把手渐渐松了力气。刘效轻而易举挣脱开来,捉住那人另一掌,也不顾飞落在一旁的斗笠,刚欲扭身出拳,脑筋便在此刻陡然接上了躯体,他一个晃步,愣怔了半晌。
被他捉住的那只手里,有一条横贯左右的疮疤。
韦钊哭笑不得地盯着他:“我不过不想教你受惊了出声罢了,看来殿下在府里养身子,脾气也养好了。”
刘效一见他,便想起两人那日宛若决裂之景,登时没了往昔的玲珑劲儿,两唇开合几下,只用两泓秋水望着他。
韦钊却有了些微色变:“怎么的,声音……还不见好?”
刘效犹疑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韦钊一僵,转脸又寻别的话头:“若不是掌柜的与我通风报信,我还不知你已到了。”
刘效眼波一转,暗想自己又料着了。
韦钊惧畏他这模样,却又贪恋似的将目光逗留一会,才敛了眼:“我就晓得,你即便是没好呢,也得过来。”
刘效见状赶紧拉住他,又取出一封信来,安安稳稳递到韦钊手里。
韦钊拆了信,揉了一把纸面,是香粉笺纸,同秦家那几日里送来的一样。方读了两个字,韦钊便顿了足。他搞不清自个儿到底盼望着什么,读罢这封信,又恐要伤心。他踌躇半晌,在刘效一双美目注视之下,似是堵了一口气在胸中,硬着头皮从头读起了。
“将军:
“一别多日,日头渐热。院内老树恍然又抽高,不知是他吃了灵丹妙药,还是我时常坐着仰视他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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