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至此,已陷滞涩。车轮狂躁地轧在粗糙的尘土上,吱嘎吱嘎作响。已然有一段时间无人出声了,天空恍惚间飞过几只鸟雀,鸣声微弱,听不真切。刘效索性顺手将纸条揉做一团,稍稍倾身,投进灯里。
知谨于此时拨开轿帘,探尽脑袋来:“殿下,不过几里路了。”
许是车马同人一样,都是恋家种。自蓟州到京城,这样漫长的路程,刘效去时觉得难熬,归来时却更觉心焦。他的身心上下如同一支回程的箭,兴许天下兵戈皆有灵性,总要不自觉地被杀伐之人牵引。
韦钊提着缰绳,胯下燏雪颇为紧张似的踱着步,行动间马蹄踏在地上,合着韦钊蓬勃搏动的一颗心,噔噔噔噔地响。
这时身侧马背上的陆炳忽地朗声道:“来了一队车,是不是殿下?”
知谨一打眼,便瞧见陆炳骑在那匹威风凛凛的黑马上边。陆炳朝远处一望,也一眼即捉住了那个瘦削的柳条般的身影。说是机缘巧合则太浅薄,命中注定又太厚腻,不妨说这是情人之间恰到好处的连结,若有若无,若隐若现。
韦钊无暇顾及其它,他一双眼似是被一把几斤重的大锁锢住了,死死粘在车马上边。一颗火星嗖地趁他不察钻进胸腔里,登时如同巨浪翻涌地暴乱起来。车轿越走越近,他的头脑不断掀起波澜,被往昔微小细碎的言语行动激烈冲刷着。他生长多年,又在战场上历练多年,一切武功技法,自刘效出现在他身边之时,便皆不顶用。可他好像到了今天,才彻底将懵懂青涩的感情化为碧涛和浪潮,任凭猜忌和嫌疑的苦酒在舌尖泛开难以计量的甘甜。
他神思猛然一转,悄声命属下几个将搬运行李的车马拦在城外。当刘效的车驾行至城门前缓缓减速之时,知谨先行下车,正待唤刘效,却见韦钊一个翻身下马,未待车轿停稳,便上前换下车夫,自个儿擒住了缰绳,坐在车厢前边,身后是一张帘子,青绿色的,绣着云纹。
近,真是太近了,简直吐息可闻。
刘效坐在闭塞的狭窄空间内,车外发生之事不过瞬息之间,教人摸不着头脑。他只得探身去听周围的动静。顿时身前一阵巨响,城门在面前沉重地张开双臂,刘效只听得帘外马鞭一甩,车与人都瞬间陷入街头叫卖的人声鼎沸之中。
此刻再怎么竖起耳朵也是无益了。刘效复又凑近了轿帘一些,直到一股热气渗过布帘,肆无忌惮地侵袭进来。那股热气,夹带着夏花郁郁葱葱的清芬,将原本平平整整的心搅乱成一池春水。他早在不自觉间,唇角勾了笑意来,低声唤道:“将军?”
帘外那人似乎周身一凛,却并未笃定了咬紧牙关不作声,而是一厢晃晃悠悠地驱着老马,一厢拨开身后那张如若无物的帘。
刘效被他此举摇荡得心惊。那人眉眼依旧俊朗,端正精炼,戾气残留在眉间,笑意却隐匿在眼角。这一番模样就是年逾花甲的老妪,也要直捂心口,更何况魏王殿下这样心思重的人,待在京里,已不知将韦将军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多少遍。前头刚思索完教人头疼脑痛之事,又是久别重逢,看他本就是哪哪都好。此刻再见他这般,真是喘息也难了。
韦钊心里也着慌,他不敢多瞄刘效几眼,唯恐自己看痴了,只将眼光虚虚地搁置在魏王秀丽的鼻梁上边:“莫急,还有几步路便到了。”
刘效一对眼欢喜得眯起来:“不急。”
便要他等上十年八年,只要他同韦钊一并在这车上,又能有什么好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