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几人之间氛围顿显诡谲。夏翊一双明丽的眼微眯起来,不着声色地上下打量着这位准世子妃,一位商贾之家的俊俏女儿。
刘演借由宽大的袍袖搭上夫人的手,向下按了一按,稳稳当当地请道:“二位屋里坐。”
小屋并不宽敞,不过几步方圆,地上均铺了青砖,硬得很。刘演夫妇两个坐在主座,身旁立着一只錾如意纹香炉,里头空落落的,连香灰也无。这屋隐在王府深处,仆从尽数被支走。静谧被蝉鸣颤抖着划开,徐徐落在屋顶。
秦瑛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不免心里着慌。她于神思不宁之中寻找着先前被刻在脑里的字句:孤此一反,不为废帝,只为一搏。夏小公子性情秉直,所做之事尽是为了同根血脉,孤与之相交甚少,倒不必担忧其有二心。汝阳侯有一女在宫中,断不会涉险危害皇室。故以利诱之,允诺辅国之权,则可使其心安。梁王痛失爱子,仅剩二公子一个,你夫妇二人所求之事,必得应允。至于襄王一事,孤自有方法斡旋,你只管稳住夏邢两方,往后荣华,可以想见了。
夏翊于此时打破沉寂,懒懒地开了口:“二夫人的意思,是不是梁王的意思?”
“我同阿演讲过,还不曾告知父亲。”秦瑛面上镇定自若,却在暗处把刘演的手攥紧了,“此事等议过了再讲也不迟。毕竟两位也并非因着父亲的面子,插手这一件事的,是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两方都得抖落点儿东西出来,可又须留有后手。造反这样的事,哪能一字一句掰开来出来讲呢?邢德是老狐狸了,一对眼睛滴溜溜地转:“侯爷在圣人面前这么些时日了,也知晓‘清君侧’的效用。”
夏翊脸色又暗下来几分,这是明摆着扯着夏家呢。他自小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即刻夹枪带棒地道:“我与侯府竟是想的一样,圣人身边一个淑妃,可是比十个吕后还要不省心。”
刘演微微皱眉:“小弟觉着,既然到这个份上了,也别说些教人难看的话来。各人利益相异,意见相左,也是常事。刨去那些不便张口的,讲一讲各方能做到哪一步,便罢了。”
夏翊口舌快,性子也爽利,即刻便答道:“突厥可出精兵四万,个个以一当十,以护佑大齐皇帝之周全。”
邢德见状只道:“只是襄王拥兵于南,拱卫王室,不知区区几万兵马,能否敌得过?”
夏翊冷哼一声:“侯爷既然想要办成事,便别派你来探听什么虚实、捣鼓什么幺蛾子。往后的利益便在往后清算,如今寸时寸金,你遮遮掩掩,是把我们往死路上推!”
“夏小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呢?”邢德绽开一张皱皱巴巴的笑脸,“侯府内有府兵不足千余,不当什么大用。禁军咱们也无胆肖想。只是汝阳周边兵力,侯爷大半皆可号令,想来收拢收拢,也有三万之多。”他此时将脸转向刘演二人:“不知道梁王府愿意出多少?”
秦瑛被他这样盯着,简直浑身都不畅快,却仍得一字一句说道:“可供王爷调遣的不多,一万不足。只是王爷财力雄厚,兵马武器之类,是不必忧心的。”推荐本书
夏翊听罢,怔怔片刻,探问道:“魏王今后有何打算?”
“其他的暂不便讲。”秦瑛冷静地看着他,“此日之后,突厥须与韦将军的昭义军,来一场合练才是。由头不拘,可事儿得办成。”
夏翊闻言,不作声地眨了眨眼睛。
刘敬回到襄王府的时候,府内仆役早早地掌了灯。管家的蹑手蹑脚凑近他身旁,低声耳语道:“长公主来了。”
刘敬白日里处理公事时接了太后的懿旨,旨意密密麻麻一大段话,不过教他尽心养兵,以供圣君之用。这样的旨意自通和朝的时候就未曾歇过,他不知自何时起,恍然成了他兄长的臣下,而多过他母亲的儿子。
饶是心思不定,刘敬还是在会客的屋前停驻了片刻,面朝着半掩的门:“长公主近些年于我们兄弟几个都不曾走动,怎么今儿想起我来了?”
刘敏听见他的脚步声了。这是习武之人的刚硬,也是心软之人的柔情。她的声音悠悠地,飘进刘敬的耳朵里:“敬儿,你先进来。”
刘敬迈步踏进,坐在刘敏面前,端正有度。而刘敏只把茶碗推给他,茶汤澄清干净,泛着丁点儿柚子黄。
待刘敬一碗好茶下肚,正欲再添上一碗时,刘敏方徐徐开口道:“数月之后,必有一战。我要你协力叛军,攻下京城。”
茶碗陡然自刘敬手中滑落,磕在砖面上,裂成齑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