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效搭了一件白狐皮斗篷,里衬一件水绿色缺袴袄子,骑在其中一匹上头,唇红齿白,眉间含笑,一手提着缰绳,一手闲得发慌。
“校场约莫还有小几里,忍一会。”韦钊只一身薄薄的黑色袍衫,骑在另一匹上,脊背铁打似的板直。
“不急,”刘效侧过头来,捏着缰绳的指头稳稳当当,“趁此机会同将军说点糊涂话。”
韦钊也偏过脸瞅他:“我只当魏王殿下是说不得一句糊涂话的。”
“庙堂之高说不得,”刘效稍顿,将唇角细细压平了,“将军身边自然说得。”
“夫君笑话我了。”韦钊转过头去,一声轻笑揉进风里,“夫君呆惯了京畿,不嫌蓟州无趣已是我之大幸。”
刘效客套话说得圆滑:“将军不必过谦了。各地风物本不相同,强使其肖似岂非无谓之功?”
“若说起蓟州街上最为热闹的时节,大约是上元时候。”韦钊略昂起头,咂摸着回忆里的灯烛味儿,“灯杂,点起来花花绿绿,虽比不得京城里的精细,倒也值得一观。”
刘效立刻附和着露出点儿惋惜的神色:“那是我来得不赶巧。”
此时上元节已过了一月有余,便是再节俭的人家,也拿不出一盏新崭崭的灯来了。
“在这儿时间过得快,”韦钊身形端正,马蹄达达如同行军,一对眼珠子却犹犹豫豫,不住瞟着刘效渺不足道的色变,“沙暴一刮,大雪一下,下一回过节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刘效并没应话的意思,他直视前方,忽地察觉了什么似的,缓缓勒了马:“到了。”
武台下的兵士一个二个都穿了贴身的袴子列成矩阵,形容整肃、队列齐稳,一分不偏,一毫不差。陆炳独立在一侧,按着一把长剑,目不斜视,散出一股子威压来。
两只两掌大的靶,用红粉将靶心细细涂上了,搁在校场上。刘效脱了斗篷,同韦钊分列站在靶子跟前一丈远。
“将军可要审慎些,”刘效瞧了石柱模样立着的韦钊一眼,“输家是要欠赢者一诺的。”
韦钊捏了把自个儿趁手的弓,恍然不觉似的,睨着刘效:“夫君先来。”
刘效也不怯,一只风情眼虚虚皱起来,拉开弓弦的胳膊猛一出力,略薄的衫子便曝露出健瘦的筋骨。瞄准了不过霎那,箭便夹带着劲风直直射了出去。
正中红心。
韦钊剑眉一挑,随即状似无意地将弓弦勾了出来。他好似全不费力,那只箭仿若粘人的狸奴,任他摆布。待弦松开了,便又同见着了老鼠,飞身蹿越出去。
那一箭只用了五分力气,击中靶心不说,还将干草打的靶子生生穿裂了。
刘效晓得,韦钊自觉把他的心思看得清楚得不得了,这一箭松了力气,却没留情面。
草靶已裂,自然不能用了。韦钊一箭占了上风,言语也松快不少:“不如索性射些果子、鸡鸭如何?”
果子端上来,鸡鸭也放进来,两人各自站定,噌噌快射,旁若无人。韦钊将一只箭筒射光,箭无虚发,得了十七只鸡、十一只鸭,并两只核桃。而刘效竟也不落下风,鸡鸭射中了廿余,还中了三四颗葡萄。
“夫君师从大儒,竟没落下武课,这箭法放到各州的驻军里,也是一等一的。”韦钊拭去弩上暗灰,笑着瞅他。
“将军谬赞,着实折煞孤了。”刘效也仰着脸,毫不避讳地撞进韦钊戏谑的目光里,“将军才是箭法纯熟、力撼山河,便是飞将军在世,也要落得下风。”
“殿下不妨少扯些虚话。这赌,输赢于殿下,都是稳赚不赔。”韦钊神色渐冷,声音也随之压低了,“我这声夸赞,殿下怕不是盼了许久。输了,挣了声望;赢了,得了一诺。这天底下的好处,都让您一人占尽了。”
“将军说的哪家话?”刘效面色不改,笑意盈盈,“我同将军才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生分,倒教外人钻了空子。”
韦钊不免觉得好笑:“但愿夫君同我是一家人罢。”
“起风了。”刘效仰头看看天色,朗声道,“最后一物,若将军射中了,我便认输,绝无虚言。”
“没什么好顾忌的,”韦钊沉沉望向刘效,“殿下直说便罢。”
刘效两眼微抬,徐徐露出点狡猾的神色来:“知谨!”
陆炳周身一凛,一双鹰眼直往脚步声递来的方向扫去。推荐本书
知谨披了件半点儿也不打眼的素色衫子,捧着几绺丝线、一只缺了一边的木框与一枚铜钱,迈着小步进来了。一时间,众人的目光自四面而来,凝成炉火,灼得他浑身发烫,好似踏在油锅里头,脚下步子更碎了些。他本来就生得温润恭慎,肤色白透,五官极浅淡精细,不光眉似柳叶、眼似柳叶,就连双唇抿着也跟柳叶是再世的弟兄似的。被人眼睛一臊,登时两颊同翘起的耳朵尖儿都红得跟桃儿似的,姑娘样的俏。江南的好水这样多年养他到大,终归没有亏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