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您亲自走一趟。”谢范对衣飞石很客气。
他脑子还算清醒,知道孰轻孰重,当面扫了一眼,什么盛七江,什么宗正寺官员,圈禁他的时候,这几个是牢头,他得费点心,如今已经开禁了,这些人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他只需要和衣飞石说话叙旧。
才起身说了一句话,他就听见黎王妃用狄人土话喊了一句“呜喀”。
谢范迅速回头!
他能听懂日常的狄人土话,“呜喀”翻译成汉话,意为“我的眼珠子”,是黎王妃对谢团儿的爱称。
他原本以为谢圆会来接他们,毕竟谢团儿已经出嫁,说不得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亲,未必顾得上,然而,他刚才往场中扫了一眼,既没看见谢圆那样年纪的少年,也没看见自己骄如艳阳的郡主。
不来也很正常。他是坏了事的宗室,前程且未可知,何况,这旨意万一下得太仓促,儿女都未必知道他被放出来了。
如今黎王妃喊谢团儿,谢范心中猛地一跳,又惊又喜,还有一种未被抛弃的欣慰。
他回头,就看见王妃抱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叽里咕噜说着土话。
惊呆了。
“团儿这是病了么?可请太医看了?失言了失言了,必是请太医看过了。可说了这是什么病症?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谢范眼巴巴地望着衣飞石,眼底藏着深重的恐惧。
倘若不是药石罔救的绝症,寻常人绝不会瘦到这样恐怖的境地!
他害怕衣飞石给他一个无药可救的答案。
衣飞石竟无言以对。
谢团儿连忙上前施礼,笑道:“父王……”
谢范惟恐她听了伤心,立刻就不问了,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儿,本想撑起为父的庄重,哄女儿几句,却不想越看女儿越伤心,谢团儿还没怎么,他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一地。
圈了十年,父王还是这样想哭就哭的性子,可见没怎么受磋磨……谢团儿笑了笑。
亲见父母身体康健、神智正常,她心中块垒烟消云散。
值了。
出禁之后,黎王夫妇立刻请求去向皇帝谢恩。甭管皇帝肯不肯见,他们都得上表请求。
宽赦黎王夫妇的圣旨下得很着急,黎王府也不及整顿,连谢团儿也没准备好黎王夫妇的崭新朝服,将十年前的衣裳找出来,上身一穿,黎王妃的礼衣除了颜色略旧,其他都好,微微发胖的黎王却穿不下以前的衣裳了。
与黎王同等的王爵在京城也就那么两家,衣飞石便差人去义王爷府上借衣裳。
“乖囡,我那外孙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没有?外孙女也是外孙!”
“……外孙女也没有?”
“什么?马上就有了?——你这样还能怀胎?”
“不行你身子骨太弱了,叫太医开个方子先把孩子打了,养好身子重要……”
“不能生就不能生。孩子重要命重要?实在不能生,叫你弟弟多养几个孩儿,过继一个在你膝下……叫飞珀纳妾给你生呀!团儿,这妾就是个玩意儿,给你出力卖命才是妾室的本分,孩子从她肚里爬出来,照样得尊你做母亲,你……”
谢团儿说已经怀胎五月,不能打胎,打断了谢范滔滔不绝地教导。
谢范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却没有再说什么,强忍着心酸痛苦,哑着嗓子,说:“待我进宫谢恩之后,再来详说。”
女儿瘦成这样却怀胎五月,这事太反常了。媪老们为何不曾阻止?除非阻止不了。
他被圈禁之前,女儿嫁入衣家,又请了衣飞石庇护,儿子也被接进了宫中。所以,这十年里,谢范有过懊恼后悔,悔的也是牵累了太后,连带女儿不能风光大嫁,坏了女儿门当户对的姻缘——
最坏不过和离吧。
他没想过谢团儿会被欺负成这样。
一直到今天。
当年得罪皇帝一怒被圈的后果,终于鲜血淋漓地撕开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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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接了黎王夫妇请求陛见谢恩的折子,只说不见。推荐本书
这会儿谢团儿腹中胎儿是男是女是否能生下来都不知道,若这个孩子不好了,说不得还要想法儿让谢团儿调养好身体,与衣飞珀再怀一个——所以,这时候暂不能让他们和离。
他不见黎王,就是一种不让黎王复起的姿态。
谢茂还是小看了黎王的冲动脾性。
他以为十年圈禁足以杀下黎王的性子,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十年圈禁磨平了谢范的冲动,也同样刺痛了谢范的爱女之心。他在圈中有多煎熬痛苦,看着瘦骨如柴的女儿就有多么的内疚。一个父亲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活着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