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您端盘瓜子做什么?”
父亲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说:“昨天晚上梦见你奶奶了,倒也没啥,她就是跟我说想吃瓜子了。”
父亲将瓜子倒入祭盆中说:“终于能想吃点啥吃点啥了。”
他长叹了口气:“最后那截日子里,晚上睡着觉,你奶奶还念叨说渴,这话你听了心里难受,想不通,你奶奶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本来她这个年龄,就是去了也是喜丧,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我有时候想,是不是我的报应,让老人替我受了。”
“爸,您别这么说。”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就这么个事。”火光将父亲的脸和眼睛都映得红通通的:“就这么个事,对不起你们。你不知道…”
父亲哽咽了下,低下头,抹了把眼睛说:“你奶奶啊,怕麻烦小辈儿们,最后那截日子,有时候早上,我小声喊她,每次喊她我都怕,她睁开眼睛,有点抱歉的跟我笑笑,跟我说…”
柳星南轻轻拍拍父亲。
“跟我说‘还在,妈还在。’都那个时候,她还在替我们着想,你奶奶的脾气秉性让人佩服,不知道我到她这个年龄了,临了面对个死是个什么秉性,我觉得我比不上你奶奶。”
父亲自嘲地苦笑声,一边翻搅祭盆一边说:“再也不受这个罪了,爹没了,娘也没了,一个人遭这两遭就够了,天下没有不死的父母。”
柳星南隔了十年,第一次再次握住父亲的手,厚实的,独属于父亲的手。
“南南,你回来我真高兴,你奶奶能见见你和周旭,我心里也舒坦多了,”父亲紧紧回握住她说:“多一天挣一天,每一天都是多给的,不求别的了。”
出灵堂回屋前,柳星南在院子里立了片刻,看着被大年二十九的夜晚冻得又白又硬又小仿佛只剩下一个冷核的月亮,这冬天的月亮和生死一样,在此刻不近人情地高缩在无限远的空中,朦朦胧胧令人看不清。
□□从白皙无暇变为遍布黑斑的粗硬皮肉,清亮分明的眼睛会泛黄至浑浊不堪,青丝换白发,由干净、新鲜、柔软变为木钝、干枯、丑态毕现的将死之躯,我们本身就是悲壮的鲜活代名词,既都走在这条路上,必要打一场无望之仗,那,就换一种方式来定义吧。
柳星南忆起一篇顾承恩在语文课上领唱过的课文,本来一切都很美好,直到调子开始走高。推荐本书
顾承恩:“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众人:“转朱阁,低绮户,照呜呜~~~”
顾承恩:“不应有恨。。。噗!哇哈哈哈哈哈!”
众人:“……”
她憋了没憋住,公然笑到刹不住。
那首唱词叫《但愿人长久》。
第 3 章
第三封:
气温九十九度中,月亮明的晃眼睛,半夜三更发癔症,只缘至爱本是卿。
星南,这夏天的月亮又圆又大,一点都不矜持,简直不像个月亮,还停在我的窗边不肯离开,上一次看到如此不矜持的月亮还是在儿时,一个停电的夜晚,邻居家的哥姐们去开发区玩乐,那时所谓的开发区不过有几个支着羊肉串的摊子,他们却总有办法玩的开心,现在想想那时的邻人哥姐们不过是群十八九岁的人罢了,是最会寻开心的,同现在的我一般大,而那时八九岁的我躺在凉席上,凉席铺在还微温的白水泥的月台上,旁边是踩的大大小小的拖鞋,身上估计还黏着几颗嫩西瓜子,手里是冰冰凉的装着一号电池的手电筒,它的光束可以透过我的手,将我的手变得像块通透的赤玉,而将手挪开,它的光束走不了多远就消失在黑色的夜空。
老爸坐在旁边的台子上,手拿着大海碗吸溜吸溜超大声地吃着一碗面,他会把天上的星星说成“咻咻”,长大后才想到那应该是乡音的“星宿”,是比星星更美的说法,花生是“长果”,香菜是“芫荽”,他不似我,有银河这个小断层,他说的话都是实实在在,长长久久,字字都有出处的。
那时的月亮就大得像床被子,越看越大,看着看着眼皮就盖上了,水泥香,西瓜香,竹席香,蒲葵香,睡得香。
这样的睡眠早已不再奢望,现在的我只希望能别在凌晨三点醒来,听着周围同学的鼾声,脑海中再一次浮起至今日所有的不完满,然后被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覆盖,我期望你永远不要有这样的夜晚,我实在是怕极了凌晨三点的月亮。
最近一次学校组织的高中心理健康测试,似是给这个显性睡眠问题找到了答案,我的测试结果是:青少年抑郁,严重适应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