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
……
她记得朱仙芝最后吐出来的血,记得朱仙芝疲惫的神情苍白的脸。曾经,朱仙芝预感自己命不久矣之后,就反复交待凤子桓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记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性子,如何做一个能调和各方关系的君王。朱仙芝这么说,让凤子桓感到倍加痛苦。并非因为压抑自己,而是因为都这样的时候了,朱仙芝还是那样。犹如她心中有无尽的丝线缠绕,将自己束缚还不罢休,还要束缚凤子桓,为了那些信仰与准则。可她也不能、更不愿意怪她。因为你是爱我的,而我也是爱你的,你可以免去一切罪名。
直到临终,朱仙芝才要求她一定要快乐。可是快乐是什么啊?
她在朱仙芝处待了一个时辰,回到寝宫时,准备看一会儿书便睡。正拿着《盐铁论》读,忽然外面来报,说中郎将大人在建康城郊发现一个隐匿在世族农庄里的鲜卑贼人团伙,围攻而下,人赃具获,独中郎将本人受伤了。凤子桓唰地一身从榻上站起来,把来通传的女官吓了一跳,“她伤在哪儿了?”女官只好说没听到消息,但说受伤了,“那她人现在在哪里?”女官正答不出,又有消息前来更新道,说贼人是在孙家的庄园里发现的,中郎将正带人去孙家指认。
这事儿对于凤子桓来说不啻喜事,料想孙目一家子蠢货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通敌的本事,但借此彻底打垮一向守旧的孙家就足够了。但她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只顾着担心崔玄寂的伤。“让,让……”皇帝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下面的女官们都感到诧异。凤子桓明白崔玄寂要是还有力气去指认甚至抓人,应该没有大碍,但是她就是没法安抚自己。
“传朕口谕,孙家有通敌嫌疑,全家圈禁在家中,不许外出。然后让崔玄寂派人把鲜卑奸细送回去之后,自己,自己,赶紧给朕回宫治疗!不许耽搁!”
结果崔玄寂半个时候之后才跑马回来。凤子桓书也看不进去,看不了几句就抬头看看外面有人来没有,又一早把太医传来在寝宫等着。直到听见着急的脚步,她才从里间走出来——没想到看见一个衣衫上血迹斑斑的崔玄寂。
“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息怒,这不是,不都是臣的血。”凤子桓眼尖看见崔玄寂的肩上衣服绽开,立刻让她转过身来。果然,看见后背血迹更多。连忙叫她进到里间,让太医立刻给她治疗。崔玄寂还准备等她出去再脱衣服,没想到凤子桓压根不打算走,“不要拖延了,治伤要紧!”崔玄寂只好当着凤子桓的面把衣服脱下。
按理别无男子在此,崔玄寂无须忸怩,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只留下脊背给太医和凤子桓。她的确没受什么伤,不过是从肩到背被浅浅地划破一道,伤口长而不深,这时候血都不再流了。太医见了,先擦干了血迹,然后上药,包扎,嘱咐她不要沾水,也不要剧烈运动。崔玄寂一边答应,一边喃喃念道:“不是什么要紧伤口,没几天就好了,疤都不会有的。”
“那也不能乱动!”凤子桓道,“怎么说也是外伤,你这一路还跑马回来,就不怕撕裂了伤口吗?”
她说得严厉,崔玄寂不好回嘴,秦太医也明智地选择不加入讨论。等到包完了,缓缓嘱咐崔玄寂最近饮食要如何注意。崔玄寂有些尴尬,立在原地不知道该穿还是不该穿,毕竟衣服上全是血,而凤子桓的灼灼目光刚才一直停留在自己背上,还不肯走。
凤子桓看得出神,直到秦太医告退,才反应过来,命女官去找两件衣服来给崔玄寂穿上。再准备热水,“把身上的脏污都擦一擦。”崔玄寂想说不用,又不敢,而凤子桓已经转过脸去。
若是崔玄寂在她面前从来只有国士无双的那一面,倒还好了。哪知道这阴差阳错,她还是会见到崔玄寂柔美的女儿家的那一面。她刚才本是为了看伤口如何,没想到不知不觉地,变成欣赏崔玄寂背上白皙的肌肤,肌肉的曲线,清秀的肩胛。披上衣装,只要不是差之千里,每个人都可以扮作各种样子。然而除去这一切的雕饰,才能见到一个人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