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可想尝尝这牛酪?”段岂尘问她,语调意外地轻柔友善,“要是病没好,就下次。”当真是不打算勉强她。真给了台阶下,她却不知所措了。
“没事,我也很少尝,凉的是不是更好喝点?”
没想到段岂尘给她说了好一段乳酪怎么做,今天这杯是怎么做的。段岂尘越说,她越觉得是自己是非喝不可了。“罢了,说吃的干什么,横竖世族高门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外族的东西。”
朱仙婉心道,我什么都没说,我又哪儿惹着你了?
“妹妹今日也见了不少,可有什么想法?”
朱仙婉定定神,道:“今日多谢姐姐帮助,真是大开眼界。依陛下的旨意,我以为可以吸取之处也很多,比如——”
“比如小袖,”段岂尘打断她,朱仙婉即刻觉得她不尊重自己,段岂尘只是觉得她说话太慢,绕弯太多,“比如腰身,也当收窄,收窄换成腰带,比束腰不知道要省多少布料,又比如……”
段岂尘表达自己的观点一旦投入,就说个没完,朱仙婉只好让她说了。只是她说这个也要改,那个也要改,段岂尘越大刀阔斧,朱仙婉越觉得受到侵犯。
“要是可以,”段岂尘指着下面一位婢女穿的缎面靴子,“寒冬腊月,叫做辛苦活的女官们穿上靴子,也更保暖方便些啊。绵履易湿,打湿了不但走路不便还冷,换成皮靴——”
“姐姐要知,”朱仙婉算是忍不住了,还她一记打断,“南方皮革制取不易,牲畜不如北方多,所以要是全用皮靴,则更耗时费钱。若是换了材料,或者无法达成目的,或者靡费更甚。再有,妹妹觉得衣袍不可尽改。北地衣裳短小,因为北地民族多游牧,在马背上生活,天气又寒冷。换到南方,冬季比不上北方冷,而夏季潮湿闷热,如果改得太像北地衣衫,必然不够适合南方生活。互相取长补短,以后宫中女官服制大可承接中原服饰的潇洒大气,以及北地服饰的简约实用。”朱仙婉一边说,一边小心判断段岂尘的眼神:不能把她惹生气了,否则没了她自己办不成事。
每次自己想妥协的时候,近侍女官都会说,娘娘办不成就办不成,到时候直接去告诉皇帝,那是段岂尘惹的祸,不是咱,不就行了?事实如此嘛!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应该那样做。个人仇怨都是狭小的事。
“比如腰带,妹妹以为就应当多向北地服饰学习。但……姐姐也要知道,陛下做此事,恐怕会招来非议。如果我们改动幅度太大,引来朝堂上的非议,则前功尽弃啊。”她看段岂尘脸色犹如渐渐结冰,又软下语气接着道:“其实妹妹今日见到姐姐的衣服,觉得都很好看,好看得叫人羡慕。只是……”
“那不是我的衣服。”段岂尘突然冷冰冰地说。朱仙婉登时不知如何作答,幸好段岂尘压根不看她,不打算要个回答。过了静如经年的一小会儿,段岂尘才开口、以略轻松的语气假装玩笑说道:“虽然也是我的陪嫁,但我一次都没有穿过。严格地说,是我的,也不是我的。就一直放在那里,若不是前日专门找出来,我都忘了我还有这么一件衣服。妹妹喜欢吗?”
她斜眼挑眉,看着端坐的朱仙婉,“喜欢我就送给妹妹你。”
朱仙婉心里是不想要的,但她望见段岂尘背后放着的琵琶,想起去年听她弹过一曲杀气腾腾的曲子,觉得此刻自己要是不要,那就完了。
哪知道许久之后再问起,段岂尘告诉她自己压根没有那个意思,是她误解了。
收了衣服,不情不愿又千恩万谢,又和段岂尘约定何时请裁缝来出图样。段岂尘应好,说明天就可以过来,少见的衣料她可以提供。朱仙婉和和气气地道别而去,算是基本达成了必要的共识。然而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琵琶声。朱仙婉猜不出是段岂尘在弹,还是她的婢女。印象中好像段岂尘和她的婢女都会弹,而且都弹得很好。
段岂尘哪知道自己被朱仙婉放在和婢女一样的段位上。如果她知道了,她必要给朱仙婉展示一下自己的最高水平。此时确实是她自己在弹,弹得没有家乡曲调那么快,就像这南方音乐一样,缓慢,平静,连忧伤都是绵延如缕的。
同伴是不会有的,她告诉自己。她今天准备这一大堆,不是给自己看的,也不是给从来对鲜卑风俗持开放态度、却不见得自己喜欢的皇帝看的,是给朱仙婉看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给朱仙婉看。她知道朱仙婉可能会觉得反感,或者彻底不感兴趣,被吸引的可能是少之又少,她还是想展示。这是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为了炫耀也好,为了促进了解也罢,她从昨天下午回宫就开始收拾整理,翻出许多为了让自己更像个汉人一样生活而收起来的衣服。让陪嫁而来的女官们去准备饮食,本想言谈甚欢之后,留朱仙婉吃饭。结果看着朱仙婉对那一杯醇香甘冽的冰酪无动于衷,也就知道留饭无用,徒增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