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花 作者:云雨无凭【完结】(10)
盛星刚好瞧见他的眼睛,像忽然被什么暖热的东西捂住了心口,随即,一些没来由亲切感在胸腔里膨胀起来,似乎碰见了喉咙。
盛星侧过头去,轻咳了一声。
后半夜,盛星早醺醺然,他往门跟前儿走着,忽然就跪了下去,膝盖骨转着砖地,听声儿都疼,他抱着轮子的腿,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一起过年,要多喝几杯。”
“来,孩子,我掺你回卧房睡吧,”此情此景,秦妈也并不会责怪或是调笑人,她真像是妈妈,也挨着盛星,有些吃力地蹲下去,要把他拉起来,她喘着气儿,萎缩掉的瞳仁像颗要蹦出来的、明亮的钢珠,她讲话,“我都这么老了,还能上哪儿去,要年年给你烧年饭不是?今年的肘子小了,你是不是没解馋哟……”
灯泡儿周围,是带着金子色泽的光圈,晃得江菱月眼晕,他像是隐形在不知不觉间,因此,静默了很久,直到,胡言乱语的盛星被轮子和秦妈搀扶起来,他这才往前挪动了一步。
盛星还在嚷嚷:“守岁呢,不睡觉……”
墙上挂着画框的钉子松了,忽然,那一整块木头与玻璃,砸在了墙角的搪瓷儿脸盆里头,像是带着意外与春意的一声锣鸣,结结实实响在脑子当中,盛星回过头了,他睁圆了眼睛,可又有些迷迷糊糊,望向江菱月,说:“念……念微该上台了,唱《红娘》,你是小姐,我是红娘……”
并不狭窄的正屋里,装潢还算体面,这样望过去,立在视线中央的江菱月是台上的人,他穿着寒酸军服,可神情不寒酸,长得挺拔,正歪着头浅笑。
盛星这人不老实,该瞒着的事儿比谁都清楚,他嘴巴甜,脑子也飞快,因此即便是醉酒的幻象,他也没喊一声“菱月”。
“陪你守岁吧,我也不睡,”酒劲儿上来,江菱月这人感情用事,他忽然珍视什么似的,迎上去,把盛星搀住了,又带着呼吸的烫意,喃喃道,“你一叫……这名儿真好听。”
第五章 半面欲难安
金双会馆的戏楼半明半暗,正是空旷没人的时候,盛星不着急穿衣上妆,也不像往常那样忙着喝茶歇息,他急匆匆上楼去,木头楼梯“砰砰”,要把陈年的旧灰都抖开。
江菱月蹙着眉毛回过头,说:“穿这么单……”
“这你甭管。”盛星扯了扯灰色银花大褂儿的领子,也挨着江菱月趴到栏杆上去。
这是看台的中央,因此视野广阔,戏楼的宽敞、明艳全映在眼睛里;一整片都是整齐排列的桌椅,恍惚能想象到亮灯之后的人声沸腾。
正月十五刚过,打了春,可今儿,外头下雪呢。
盛星抓了抓头顶洁净的发,忽见江菱月递来一盒儿白底红字印拉丁字母的香烟,他问:“你哪儿来这个?”
“少帅搬家时候给的那堆东西,我昨儿个翻了翻,”江菱月压低声音,嘴角带着抹奇妙的笑,说,“要不是进口的,要不是老东西,还有清朝的一个烟壶。”
盛星眼珠停顿了一下。
“你还挺讨人喜欢。”也不知道盛星为何笑起来,一拳打在江菱月胳膊上;江菱月手筋儿酸了,烟盒在手里没攥牢,于是就这么,顺着看台的围栏,掉了下去。
江菱月埋怨盛星:“下面有人。”
他说着话,倾出上身去看,他额前的短发顺着风飘起来,一双明亮眸子,隐藏几分书生气,却也英朗又洒脱。
带着雪的鞋印儿,从大门口蔓延到此,那洁白的星星点点,被深色地毯衬得像乳,也像玉;还没亮灯,因此看台被浸泡在天光和红漆混成的玫瑰色晕影里,陈岳敏站在原地,他攥着那盒开了封的大亨牌儿香烟,仰头向上看去。
江菱月目光冷淡地舔了舔唇角,他没瞧清楚下边儿的人,倒是看见戏台上有人忙活着清扫;他将身子收进来,冲盛星说:“看不见,算了吧。”
“我给你赔钱……要不你也在我家里挑样东西?”盛星知道他不追究,可愣要苦着脸不悦,别别扭扭讲。
江菱月伸手来,握住了盛星冷冰冰的手,他说:“咱下去吧,太冷了。”
“我以为你要等着看开灯……可你拽我手干嘛?”
“你冷啊。”
台后屋里着起通红的炭火,盛星捧着茶坐下了,他一仰头,说话带茉莉味儿:“轮子,去里边儿找找江先生的英国烟盒儿——”
“不找了,”江菱月坐下来,凑近了盛星,俊俏的鼻尖悬在他脸上,说,“我不要了。”
盛星悠地出不了气,脖子根儿都痒起来,他从榻上跳下去了,挠着耳朵,说:“我换衣梳头了,轮子,给我喊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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