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欣喜的,由于身边消失的众多人里的一个忽然回来,就像生命开始了不能抑制的倒流。
李烟光在信里,用了全然不繁复冗长的言语,清楚又利落,有关现状与问候的部分,她说:“……生命里有众多可以沉溺的事,变故之后的我企图看更广阔的世界,从而走出伤感;我在做自己认同的事情,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琼城,李烟光还是李烟光,可不需要众多稚嫩的占有,以及无端的伤害了,要请求盛先生的是——替我对江先生说抱歉,一千句抱歉……”
盛星知道,李渐宽的家,终究成了消失在时间里的存在,他所等待的圆满,仅仅是故事里一个过分美好的期许;李烟光不再回来,李太太生死未卜,而好朋友李云换,早死在暗枪利刃里了。
新来的煮饭的女人,生得小巧又漂亮,一双轻眨着的、含水的丹凤眼;她怯懦又恭敬地上前,冲着盛星,喊了声:“先生。”
“叫什么?”
“叫流云……流水的流,云彩的云。”
“有没有之前的主家?”
“我曾经在陈盘糯先生——五湖园一个做事的,我在他家里,后来他死了,我托着人找个差,有个婶子跟我说了您这儿要人。”
流云是细嗓子,樱桃嘴巴似是张不了多开,因此轻声又谨慎地讲着,她忽然,抬起丹凤眼睛看向盛星,求他:“我勤快、手脚干净,我要一口饭就行了,能做男人的活儿,还会洗衣做饭,会烧烟。”
秦妈就在边儿上呢,她手扶着扫院的扫把,插句嘴:“你成没成亲呢?”
“我是个……”六月舔了舔嘴角,艰难地说出俩字儿,“寡妇。”
盛星倒是不十分挑拣的,他是为了给年迈的秦妈寻找个帮手,因此,重要的是看秦妈的意思;郑三也回来了,左边儿手里牵着渐宽,渐宽举着袋八珍梅子。
秦妈又说了:“你找不找我们不拦着,可别打这个小盛星的主意,做活儿的得明白谁是主子……咱们盛先生有相好的了。”
“老太太说的是,流云都懂。”女人倒是诚恳的,她颔首应答着,看向一旁的李渐宽,再看向郑三,再看向院儿当间叶片日渐丰满的槐树。
她温柔像片水,刚从预想死去的心境里出来。
她爱着陈盘糯,可没人知道。
言嫂在天乌的时候起床了,给小子们熬晨功回来吃的稀粥,她守着点着电灯的、陈旧的厨屋,把干枯的一把油菜杆儿塞进灶火里头。
天气暖得极透彻,春天儿里的苜蓿,与苞米面儿做窝头吃,院儿那头客房的门“吱呀”从里头开了,出来了个儿高的、肩膀上挎皮包的人。
“真现在要走了啊?”言嫂的手指头,将大刀背儿上沾着的碎菜捋下来,她在昏暗的电灯光里,端详着江菱月的脸,又叹口气,说,“还有伤。”
江菱月人是憔悴的,即便已经在钱四代家中,修养了一段日子。他又在笑,满眼期待与朝气,想了想,忽然有些内敛了。
他说:“我等不及了。”
言嫂不年轻,脸色蜡黄着,可存又留着天生的美貌风韵,她笑了,说:“现在倒不必担心了,你急着见老朋友,就多住写天儿,人家说了,柯钊的队伍去了南边儿……要是万一你遇着麻烦了,就回来再找你师父师娘,找我。”
天东边儿,连太阳的一丝儿光也没,江菱月端站着,穿了件不厚的、系腰带的风衣,他冲着言嫂恭敬地点头了。
一声鸡啼,在清早凉爽的空气里头,有些嘶哑空灵,江菱月确实得走了,言嫂最后轻飘飘问了句:“你还唱不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