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刚才略显漫不经心的嗓音,燕骁此时的声音低沉而冷厉,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和压迫。
“寻境界不够,不敢与父亲相提并论。”
四两拨开千斤势,姚凌云异常谦逊。
燕骁一哂,摆了摆手:“若有自知,便早些抽身,有些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话毕,也不待人言,便负手离去。
姚凌云远目相送。
自知啊,哈。
他自然是有自知之明的,只是他的自知和宁王所想的完全不同。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所有读书人心中的执念。
如今虽天下大定,百姓安康,可这其中同样也存在着不容小觑内忧和外患,既然生在这个时代,就该尽己所能,为这个时代尽心尽力,岂能蒙荫先人,又期望同辈,自己却无为碌碌,虚度光阴,不为后世子孙尽些心力?
“公子,大皇子还等着您用午饭呢?”见宁王已经离去,姚凌云却久久未动,站一旁的小太监,不由出声提醒道。
“嗯,我们走吧。”
从少年初登战场至今,连年征战,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打过凡几,也曾赢过,也曾败过,以后也必定还会再踏战场,可燕骁始终觉得,在他的这一生之中,南平之战一定是平生最惨烈的一战。
所谓的最惨烈,并不是指那场战役付出的牺牲太大,恰恰相反,在那场战争中,大襄只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就全歼了敌方的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敌军,接近十五万的俘虏,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一个也没有。
由于己方策略,及敌方统帅的失误,那是大襄成立以来最辉煌的一次战果。
可一战下来,接近十五万的战虏,没有足够粮草的他们根本无能安置。
为防止军中哗变,作为主帅的燕骁最终下令,将所有的俘虏全部引至峡道坑杀。
随军的姚孟轩得知此事后,激烈抗议。
那是大襄未来的将与相有史以来所爆发的最激烈,也是最后一次争执。
不行,他们已经投降了。
正是因为他们投降了,我才会下次命令,你难道不知我军粮草所剩何几?
那就遣散军队,放他们回归家园。
那是十几万条生命,姚孟轩据理力争。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燕骁坚持己见,毫不动摇。
坑杀手无寸铁的俘虏,与屠城有何分别?
上善伐谋,兵者所为的,是最终的胜利,战场不同于政治,沙场之上为将者一声令下,万千士卒皆有可能就此化为白骨,军者的仁慈不是看他身前放过了多少敌人,而是在他身后究竟拯救了多少同胞,少了他们,这天下根本不会有任何不同。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上位者当以仁治之,而非屠戮!
……
最后,鲜血还是染红了南平。
大襄双壁自此分道扬镳。
辞别宁王的姚凌云,一路向前,很快便来到燕辰所在的御书房。推荐本书
步入御书房时,燕辰已处理完手边的政事,正端坐着,侧首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发愣。他看的如此专注,时间如此之久,好象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姚凌云的到来。
姚凌云也不在意,未出言提醒,只摆手遣退了身后跟随的宫人,双手抱臂,就这么闲闲地靠在门框上,含笑注视着燕辰。
两个人,一个一心看手,一个专注看人。
大开的门外一角,清泉涓细,滴滴轻响,秋风拂过,海棠花落如雨,尽显清美。
时间,在微风地吹拂中,慢慢流逝。
待燕辰回过神来,抬眸,映入眼底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满院清光映人脸,浑然天成,摄心入魂。
非常赏心悦目的一幕。
好半晌,燕辰才直身站起,前踏两步相迎道:“来了怎么不说话?”
“见你看得这么入神,不忍打扰啊。”姚凌云微笑着耸了耸肩,顺势放下手臂,抬步走进,靠近时,亦柔声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燕辰闻言,神色一黯,面上挂着的笑容虽未敛下,可内中却多了些许苦涩之味。
“记得幼年时,九皇叔也曾牵着我的手,瞒着父皇,偷偷带我出去逛过玲珑街。”提及往事,燕辰内心感慨非常,嘴上也是万分惋惜,“当时的玲珑街还不叫玲珑街,也没有如今的繁华热闹,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事全非啊。”
姚凌云顿步停在对方身前,微侧着脸,出口的话音里带着些许不确定的拐弯:“起争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