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木乃婆婆的弟子,进行“市子”(注)的修行,并与她一同生活。在这四季吹拂着森然寒风的北之地,自己的心也如冰封的宇曾利山湖面(注)一般变得苍茫寂定,数载春秋转瞬即逝。就此岁月荏苒,光阴如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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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那年的初冬,鲜有人至的旅店中迎来了远道而来的宾客。木乃婆婆早就为此做了准备,她虽不喜形于色,我却能感到这次的访客是她期盼已久的。
本以为从婆婆的本家前来的贵客会有多少随行者和排场,不免令厌恶人群的我心生不快情绪,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来人只是一个比我高不了多少的男孩。
一身浅色长大衣的少年有着一头刚好及肩的暖褐色头发,耳后箍着一副橙黄色的耳机。中分的刘海搭落在脸颊边,随着每个动作而起伏摇荡,却更突显出那中间的面孔,清秀,单纯。乌黑的漂亮双瞳中映着尚未消融的雪光,澄清透亮中带着几分平和慵懒,犹如温润的琥珀。
之后是预料中一般,他很欢乐地向木乃婆婆行礼寒暄,然后看到了我,马上转身过来朝我打招呼,嘴角挂着柔和的浅笑。
原本是非常自然的发展,那包含着暖意的笑容也没有什么错,但我心里却莫名地涌起悲凉。到底有多久,未曾在人前露出过笑容了呢?连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如今,大概连怎样微笑也忘记了吧。
见我冷漠如冰的脸,他的微笑渐渐僵化成莫名和尴尬,脸上的随之显现的那种呆滞表情将我尚未形成的第一印象击碎,好感度降至负值。
他们之后的对谈我没有在场,反正祖孙叙旧、共享天伦这种事和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我不用也不想知道那天木乃婆婆和那少年畅谈的内容,于是在雪花飘落的午后走出了旅店大门,漫无目的地漫步于行人寥落的街头。
冬日的阳光几乎没有温度,夜晚也来得很早。我伫立在恐山脚下的小路边,望着笼上一层莹蓝色的雪路和深谙的山林出神。直至浓厚的困倦之意袭来,身体也冻得受不了时,被迫返回。
踏进旅店大门时已经深夜,我轻轻拉开门,不打算惊扰或许已经入睡的他们,但却和等候在那里的木乃婆婆撞个正着。客厅没有开灯,被忽然发出的动静吓了一跳的人反而是我。
“回来了?安娜。”
婆婆的声音并没有异样,但这在我看来却反而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反正,我已经做好了被训斥一番的心理准备。于是我带上了门,阴沉着脸站在那处,但预想中的情况并未发生。像是确认了我无事之后她就拄着拐杖转身离开了,并叫我也快点去休息。
辗转反侧的夜里,各种荒谬的、悲伤的、古怪的想法纠缠于脑海中,让我无比慌乱和烦躁。然后不知何时终于疲惫入睡,在梦中再次见到了面部已经模糊不清的双亲。虽然我竭力追赶,依然无法留住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最后我在自己的呼喊声中醒来,惊觉时间已近上午十时。
急忙起身穿好衣服来到外间,却遍寻不到婆婆的身影。正当我疑惑之时,却见她从大门外悠悠地踱进旅店来。
“没有睡好么?”
“…恩…那个…”想问的话哽在了喉间,让我少有的慌乱了起来。
“如果是问叶的话,他已经坐早班车回去了。来,我们进去说吧,今天风大。”
我小小地吃了一惊。毕竟是木乃婆婆三年多都未相见的孙子,为何只待了那么短暂的时间就匆忙离去呢?
虽然我没有问出口,但婆婆像是完全明了了我的心思般微微一笑,说是因为少年感觉到我对他的到来似乎有些不快,所以就提前回去了。
握紧了手心中的衣褶,虽不说话,我也明白此刻心中涌起的窘迫感觉中有着不少歉意。
好在木乃婆婆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坦白直言告诉我那个少年的来意。
他是从远在岛根的隐岐岛后麻仓本家专程来见我的,但这却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我早就猜恻过,婆婆的本家一定也是在阴阳道领域颇具影响力的家族,现被证实这想法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