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踏春 作者:窥花客【完结】(46)
这话堪堪又将孟柯人问住。他自觉不是薄情寡幸之人,御史府那日,确也被人迷得魂牵梦萦、牵肠挂肚。可这几日里魂销目断,种种情苦煎熬,难道又是作假?一时身子里半凉半热,头脑中半昏半涨,一颗心也拆作两半,半被油烹火煎、半受水淹潮没。
孟银砂又道:“阿姊再提点一回,你是父皇的亲骨肉,万红庵又是父皇的枕边人——那烝母继妾的勾当,可只有蛮夷会做。你不怕事传出去,把祖宗都羞辱没,倒不担心他背上离间骨肉、挑唆父子的骂名,日后下铁树地狱,受勾刺剐背之刑哩!”
似痛苦极,孟柯人耐受不住地望后一仰,躺倒在铺上,只把手往脸上一盖:“阿姊莫说了,从今往后,我再不和他牵扯便是。”
孟银砂得了称意的答复,终于露出点笑意,复又催促要将万红庵送回宫去,以免夜长梦多。孟柯人将头埋进枕席间长日不语,只当是默许了。
翌日还不待破晓,孟柯人便起身掀帘,携了满身晨雾挤进万红庵帐内。
恰逢万红庵亦是整宿未眠,点了盏灯坐在席边,膝上搁着件褂袄正缝缝补补。孟柯人定睛一看,却不是自己撕坏的那件比甲?当日被万红庵丢到自个脚下,滚得又脏又烂,此时却被洗去了脏污,绷浆得平滑无皱,连青玉扣也被拾回,正待补嵌上去。
两人竟一时相顾无言,任帐外秋蛩凄鸣。夜里的缠绵婉转分明仍在眼前,一个臂儿便可搂到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沟万壑,教人一步也不肯近前。
终是孟柯人先发声道:“你身上疮疤如何,可还觉着哪处不熨帖?”
“已痊愈了,劳殿下费心。”万红庵一面缝着玉扣,一面答道。
“那便好,趁着近日无雨无霾,我差人送你回宫。卯时出发,不到日昳便该到了。”孟柯人作一派云淡风轻的样貌,略打个顿,含笑道,“我俩往后,也再不相见了罢。”
万红庵身形一滞,随即复又埋头穿针引线,言道:“我晓得了。”手上一个没拿捏住,那绿莹莹的扣子骨碌碌坠到地上,三蹦两蹦,竟不见了踪影。
第五十章
马车哒哒地行在路上,车轮碾落草叶上未消的白霜,四面是林野广袤,远处又层峦叠嶂,好不孤清寂寥。万红庵一行十来人,除去驾车的仆役,孟柯人又派了数十兵丁充作护卫,以保他路上周全。
一路行来,众人竟都安守本分,鲜少交接私语。唯那小仆儿百无聊赖,自觉识得音律,颇能唱几句高低。世间曲调千百样,他偏拣一出《长亭送别》,扬着马鞭一路捏嗓唱来:“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得倩疏林挂住斜晖……”曲中哀怨飘入林野深处,绕树缠枝,更添凄凉。
万红庵听在耳里,烦在心头,一路上蹙眉捂耳,身子倚着厢壁随车颠颠簸簸,差点没哕呕出来。等外头曲音渐收,才得片刻清宁,闭了双眼假寐。
半梦半醒间,却听得一道马蹄自后头由远及近,似是踏尘疾行。万红庵蓦地睁眼,卷帘扒窗望去,果见路上泥星飞溅,一抹朦胧黑影在尘灰间穿掠呼啸,将栖枝上的林鸟都惊飞。愈是凑近,来人面貌愈是明了,万红庵不由瞠大双目,惊异地看着孟柯人骑一匹乌蹄赤骝,拨雾而来。
只见他发髻散乱、冠带斜挂,襟履上满是草屑泥泞,更不消提那面上被扬尘扑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模样。及至与马车齐骈,才牵了缰绳,也痴痴望住万红庵,胸口起伏之剧竟如怒海生波,分明还一言未发,额颈间却已落汗涔涔。
“其实晨间那番话,我只说了一半——”吞噎好久,孟柯人才颤声道,“原是讲,但凡你有半点不情愿,我定不多逼迫,从今起桥归桥路归路,往后再不相见;可倘若你也有心,索性我这太子之位不要……你这便下车,我接住你,往后你我便是两股灯芯捻作一条,再不要分开!”
一席话毕,孟柯人两道锋眉已皱成一团,眼睛直愣愣盯住万红庵,几欲落下泪来。一只手儿颤颤地伸了又缩,是想将人牵住,却又怕人不肯。
还不待万红庵应答,周围林野却传来异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咻咻几发银箭从暗处射出。万红庵惊声一叫,慌忙伸出手去,孟柯人拽住趁势一蹬,迅捷地滚进车厢。随即又是一阵密匝的箭雨袭来,赤骝厉声嘶鸣,背上插着数支箭矢跑远,众人也慌忙躲闪退避,一时人仰马翻、哀声遍地。
拉车的马儿似也受惊,横冲乱撞起来。孟柯人一把将车辕斩断,才未被疯马带着乱跑。却也因此二人都被颠出厢外,仆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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