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前夕,前方战线上的骁骑营和武家军陆续回到了风屠城外的大营,据说两军把四蛮打得远远地缩回了自家地盘里不敢露头,再往远处追也就不好追了,因为塞外的地界实在是太广阔了,到处都是荒凉的戈壁和沙漠,有时候骑着马或骆驼日夜不停地走上数天数夜都看不到一丁点儿绿植或水,再别提有什么可以用来食用的动物,人烟就更没有了,所以蛮夷们才总想啮食天朝的地盘儿,只因他们所生活的自然环境实在是太艰苦了。
再加上过年前的这段时间是塞北最冷的时候,气温低、降雪多,这样的天气条件对双方来说都是非常不利的,这跟战士的意志是否坚强没有半点关系,大自然的力量不可战胜,年年都有冻死的兵士和战马,冻伤冻病的更是成批,在这样的条件下,即便是野心勃勃的蛮夷也不得不尊重客观与自然,灰溜溜地撤离了战线以避过这段严酷的天气。
而骁骑营和武家军就更不可能冒着严寒长途跋涉无人区去追打这些丧家犬般的蛮子了,并且眼看着将有一场大暴雪侵袭前方战线地区,于是毅然地带兵撤回大营,他们不好打过去,蛮夷自也不好打过来,在天气转暖之前应当不会再有战事,正可趁此机会收兵回营休养生息。
于是燕家的两位当家男人就又忙了起来,老大忙着人事调配,老二忙着喝酒接风,一直忙活到年三十才都闲下来,燕子忱一家子吃过午饭就集体移步去了燕府,见到处也是张灯结彩一片红,好歹让这大宅子里多了几分热闹气息,一进屋燕子恪就把小十一接过去了,不知从哪儿弄了个棉花塞的布老虎哄着他玩儿,小十一怔怔地瞅着眼前这个人,看也不看布老虎,眼前这人就把布老虎扔了,也专注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小十一迟疑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的眼睛,道了声:“藏……”
“是想跟您玩儿藏猫猫呢。”小十一的n_ai娘在旁边笑着翻译。平时大家跟小十一玩儿藏猫猫都是用手遮住脸,然后忽然把手拿开,或是把脸从手后面露出来,“喵”地一声冲他叫,他就会开心得手舞足蹈,大家管这个叫藏猫猫,小十一能吐字之后也就学了个“藏”字。
“是想玩儿藏猫猫吗?”n_ai娘在旁边笑着启发小十一。
“藏……”小十一抬高胳膊,快要戳到燕子恪的眼睛里去,神情却更加疑惑和好奇,“捻……”
“对,小少爷真聪明,这是‘脸’。”n_ai娘笑着教他,小十一吐字尚不清晰,平时燕七教他学认五官他就爱把“脸”念成“捻”。
小十一怔怔地望着燕子恪的眼睛好半晌,忽然不明所以地笑起来,摇着手臂,像是在冲谁打招呼。
“是看到大伯眼睛里他自己的倒影了吧。”燕七道。
“昨儿他还臭美照镜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嘀咕了半天。”燕二太太也笑道。
燕府里没有女主人,燕二太太坐着歇了一下,喝了几口茶后就立刻张罗起晚上守岁的一应事务来,左右都是一家人,燕子忱也在,所以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燕子恪抱着小十一,叫上燕九少爷一并去了书房,说是春联还没写,燕七则和崔晞往临窗炕上一坐,一人拿把剪刀开始剪窗花,燕子忱则大马金刀地往旁边椅子上一坐,给萧宸解答关于某部兵书上的问题,顺便讲一讲理论应用于实践上的成功案例和反面教训。
待各人将手头和嘴头上的事都弄得差不多了,晚饭也就该上桌了,一大家子团团围坐,虽都不是什么爱吵闹的人,少了几分热闹,却也不失自在温馨,席上还行了一回酒令,燕九少爷彻底把他爹给放展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从见头一面到现在,林林总总受的气今儿一股脑地给讨回了公道,在座的没一个傻的,一见爷儿俩怼上了立时就明哲保身隔岸观火,先开始萧宸还不明白其中纠葛,正认认真真地跟这儿掺和,桌子下面也不知被谁踢了一脚,半晌后反应过来,也跟着置身事外,坐看燕九怼他爹,人武力不行有脑力来补啊,行什么令你都行不过他,于是就看着他爹被他怼得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幸好酒量大,否则早就趴桌了。
“看把我爹高兴的。”燕七用小十一挡着脸,悄悄和燕二太太道。
旁边萧宸听见这话,仔细在燕子忱脸上看了一阵,哪儿也没发现他高兴的迹象来,光听见他喝一杯骂燕九一声“臭小子”了。
这厢燕二太太也悄笑:“你爹就是嘴硬,昨儿夜里还问我有没有给小九准备过年的新衣服呢,今儿出门往这边来之前又嘱咐我多给小九点压岁钱。”
“男人的世界我们不懂。”燕七道。
“哪里不懂?”萧宸问。
“……你的很好懂。”燕七忙夸他。
“懂!”小十一欢声大叫。
“咚!”屋外忽地一声震天炮响,唬了小十一一大跳,惊呆状地僵化在燕七的手里,搞不明白谁“懂”的比他还大声。
“把小十一抱进里头去吧,外面开始放炮了,别再惊着他。”燕二太太吩咐n_ai娘。
果然外面一阵炮声大作,众人这顿团圆饭也用到了尾声,叫了下人上来把席面收了,摆上点心果品和茶来,燕子忱这才从他儿子手下逃出来,带着一身酒气就要卷裹了小十一出去放炮,小十一被他这酒气熏恼了,一泡尿在他衣服上,燕二太太追过来把孩子夺回去交给n_ai娘带进了后头屋子,燕子忱换了衣服出来退而求其次把燕七给挟出去了:“爹给你放十万响的鞭!”
哪儿特么有十万响的鞭,放明儿早起去了就。
爷儿俩在院子外头又是放花又是点炮,忙活到子时新年,燕七便和燕九少爷俩在堂屋跪了挨个儿给上头仨长辈磕头,一人得了仨红包,然后崔晞萧宸上来给长辈们行礼,也每人得了仨红包,再之后互相道新年好,一起吃年夜饺子,围着炭火守岁,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见人多大家还玩儿起了扑克,萧宸在来塞北的路上已经被传授过了,燕子恪也会,早年跟燕七学的,如今再推行给燕子忱夫妇,一伙人就这么玩儿到了大天亮。
天亮了各自换上新衣,吃过早饭,燕子忱一家子就回了燕宅,燕九少爷也跟着回去,在塞北这个地界儿大家无亲无友,燕子恪是最大头,年初一不用去拜年,只在家里待着,自有那些新下属们上门来拜会,燕子忱也是一样,那些新到任的文官他不熟,也没必要上赶着登门套近乎,只走了一两户关系好的武将家,而后也就往宅子里一窝,享受起膝下子女双全的天伦之乐来。
在塞北的这个年过得热闹不足温馨有余,家中安宁却不冷清,外面积雪压枝,屋内温暖如春,每日与家人叙叙闲话,喝茶赏雪,拥被而眠,正是这十多年来少有的幸福时光。
待得年初八这日,一早起来燕家父子三人便穿戴妥当,燕子忱骑马,燕七燕九少爷乘马车,一路出城直奔了城外大营。
每年初八燕子忱都要在营中同自己的兵士们一起庆贺度过,今年一对儿女找到了塞北来,自也要跟着一并去营里露露面,免得被自己手下的弟兄们以为俩孩子太过孤高看不起人,也是向众人传达亲近之情的一种方式。
燕家军对燕七已经不陌生,反而对这位只知其人未见其面的“大少爷”十分好奇,见是个如此清俊文雅的小公子,不由都觉得诧异:老大的儿子难道不应该和老大一样走刚猛威武路线吗?怎、怎么风格变成酱婶儿的了?!老大这么个无武不精的人,生了个肩不能挑的文弱儿子……这衣钵可怎么传承啊……断在这儿可太可惜了啊……
燕九少爷看着众人眼色便知这些大老粗在想些什么,却根本懒得在意,揣着手坐在燕子忱的下首听他和旁边的武长刀说话。
正说到今晚的“新年联欢会”,每年初八只要没战事,塞北的边关军都是聚在一起过,架上篝火,大块吃r_ou_大碗喝酒,中间还有人表演节目、竞技博彩,不闹上一通宵都不罢休的。
“今晚咱们哥儿几个痛快喝上一回!”武长刀朗声道,“喝完这回酒,下一次再喝不定要到什么时候去了,说不定你们一家子今年就要回京,咱们再见面不知会是几时,今儿必须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燕子忱笑道。
征战了十多年的塞北沙场,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回去了,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悲伤,也有太多的欢喜。
新的一年了,一切都将有一个新的开始。
第359章 儿女 牛逼姐弟。
边关军们从上午就开始忙活晚上聚餐的一应物事,校场里和校场外大片的空地上都架起了柴禾,积的雪全都被扫掉,在旁边堆成巨大的各式雪人,以为士兵们就没有玩儿心了吗?这帮刀里来剑里去的杀敌机器们一样有未泯的童心,听说还分了组比谁堆得好,得了头魁的能获赏好酒好刀甚至好马。
不止堆雪人,还砌冰雕,当然,会雕刻的没有几个,大兵们更多的是简单粗暴地把水冻成长方形的冰砖然后砌成迷宫,燕家军、武家军和骁骑营的齐上阵,足花了三天时间,这迷宫的规模可就大了去了,又大又复杂,然后分组进入,哪组能用最短的时间找到迷宫出口哪组就算赢,赢了的同样有赏。
这些都属于“年会”的节目,除此之外还有冰上拔河、冰上蹴鞠、冰上- she -箭、滑雪橇、打雪仗、雪地障碍赛跑等等等等诸多竞技x_ing的玩乐项目,从午饭后就开始了,大营外面热闹成一片,那叫一个笑语喧天、甚嚣尘上。
燕七还被热情的兵士们请去一起过迷宫来着,几个年轻的小兵脸被凛冽的冬风吹得通红,也挡不住他们那颗青春萌动的心,看向燕七的眼神儿都亮晶晶的。
没办法啊,军中连马都是公的,异x_ing更是常年累月见不着一回,汹涌的荷尔蒙根本就控制不住啊,连他们老大那护花使者他们都顾不上畏惧了,生生在眼皮子底下把大小姐给哄进了迷宫去。
燕子忱哪里不知道这帮兔崽子的那点小心思,哼笑了一声没理会,他闺女可没那么容易被忽悠被占便宜,就由着她愿意,爱玩儿啥玩儿啥去。
燕七从迷宫里好容易绕出来,刚要回营房去,却见远处冰上- she -箭的场地上一群人正在那里闹哄哄地叫嚷,无意往那边溜了一眼,就瞅见她家燕小九不知为什么也夹在里面,走过去瞧究竟,见是一伙来自不同营的兵们在这儿比箭,燕家军的兵们为了不冷落这位大少爷,热情地叫着他来做裁判,结果几轮箭比下来燕九少爷判了燕家军赢,武家军、骁骑营和步兵营的人登时不干了,非说燕九少爷偏着燕家军,大着嗓门儿在这儿吵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