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骁不由地心想:血缘本身会带来一种看似理所应当的社会伦理关系,可这种关系真的是理所应当的吗?以及关系双方中,邵雨枫的人生就只能任由邵洋摆布、毁坏吗?
下晚自习时,他和夏珏谈起了这件事。
“我曾经有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夏珏想了想,道,“虽然我从来没见过我妈,可我对人说起她的时候,还是会用‘妈妈’这个词来代称,好像这个词真的就只是个代称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情感。”
闻骁听了,沉默片刻,才说:“本来不应该是这样。”
“是不应该,”夏珏语气感慨,“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都变成了只是不带情感色彩的称呼,那世界未免也太冷漠了。”
“可有些父母又确实徒有一个称谓而已。”闻骁说道。
夏珏点点头:“是啊。说到底,亲情也是情,也要靠后天经营,血缘本身代表不了什么。当然,血缘也断不了,但可以看得简单一些,比如我妈妈生下我就离开了,那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闻骁突然想摸摸他的头。
“……所以其实复杂的从来不是关系,而是感情,”夏珏却只是轻松地笑了笑,继续道,“但有一点,哪怕感情存在、再深,两个人也都是彼此独立的个体吧。”
类似的话,闻骁很久以前也听他讲过,这一次分外敏感。
“你倒是看得开。”闻骁淡淡道。
夏珏没发觉身边人的情绪变化,只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扯远了?总之不管怎么样,邵雨枫他爸都太过分了。”
闻骁没有回答,思维已经跳到了另一件事上。
“对我们的事,你也看得这么开?”他忽而问。
“什么?”夏珏没反应过来。
闻骁摇了摇头,加快脚步。
“你等等,”夏珏连忙跟上去,“闻骁,你是不是说我和你,我们……”
闻骁说:“不是。”
“那你怎么生气了?”夏珏神情忐忑,问道,“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闻骁顿了顿,脚步放慢,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没有,你说的都很对。”
说着,他安抚性地轻捏了捏夏珏的手心,很快就松开。有了上次被处分的事,如今他们在学校处处收敛,在一起除了学习聊天,别的什么也不干。
夏珏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过后,他们各自回到宿舍。过了很久,熄灯一个多小时了,闻骁还没有睡着,睁着眼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哪怕感情存在、再深,两个人也都是彼此独立的个体吧。”
夏珏的这句话反复在闻骁脑海中回响。
理智告诉他,夏珏这么说是对的,可情感上,他心里又极不舒服。
大概他已经被夏珏宠坏了,有点难以接受夏珏并不是他的所有物这一点。他最近这段时间噩梦频发,内容与寒假那时类似,都有关夏珏的消失或失控。
方才的一句话,更是直接点中了他的死穴。
闻骁缓缓呼出一口气。
再联想到之前讨论过两次的事,他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个假设,或者说,是他第一次没有选择回避,而是认真直面了这个假设。
——假如夏珏没能和他一起考去北京,也就是假如他要和夏珏异地分离至少四年,他是否能够接受?而当夏珏不在身边时,他又如何自处?
回想起过年时最冷清的那几天,闻骁用力闭了闭眼。
隔壁床传来轻微的鼾声。
室友们都已经睡熟了。闻骁被隔离在一重又一重梦乡之外,愈发感到茫然。
过去五年,他全身心都沉浸在对闻征明的报复与自我厌恶当中,一旦抽离出来,整个人都是空的,是夏珏的存在,才及时弥补了这个空洞。
也只是弥补,而不是补全。朝夕相处的陪伴,他尚且欲壑难填,不能满足,总不自觉地想做得更过分,难以想象假如要两地分隔,他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洗手间的管道淌过一段淅淅沥沥的水流。推荐本书
这种时候,有一点声响,比万籁俱寂更让人觉得寂寞。
闻骁强压下心中的烦躁,迫使自己闭眼,可越是这样,眼球越是有一股下沉感,像在压迫脑内的神经。他感到头部刺痛、眩晕,难以入眠。
不知熬了多久。这一晚,闻骁完全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度过的,仿佛才入梦,就被起床铃叫醒了。
之后他心不在焉了一整日,数学小测时神游世外,拿下一个史无前例的低分,挨了郭雪风一通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