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衣心愿已了一般,低低笑出声,只一阵便弓着背咳起来,愈演愈烈,咳得满面都是泪,血泪都流在殷雀胸前的衣裳上。
殷雀拍着他的背,似有预感一般看着他攥紧被角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怀中人便没了声息,那只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他紧闭双眼,牢牢抱着怀中人,那样紧,似乎要融入骨血之中,再不分离。
第二十八章
家书其一
沉寒吾弟:
自今年年初起,吾久病不愈,终至沈疴,从前不必多虑的种种事务,自此一下涌至心头,叫人不知所措。但头一件要处理妥当的,当是关于汝之事。吾与汝相识相知四十载,期间只有断断续续的小分别,却想不到现如今要分离不知几载。吾自然心慌难安,却不想累得汝也手足无措。吾已托了殷磬替吾照看汝,但思来想去仍想再唠叨两句。开年之时,吾至城西寺中,许下一愿,愿汝身体安康,与吾相伴至白头,如今也算勉强实现,吾已别无他愿。在汝及冠之年与汝心意相通,是吾此生无悔的事情。只是如今要离汝而去,难免伤怀,累得汝如今要形单影只。但吾知汝心似吾心,自始自终皆无悔无怨。得一挚爱如汝,此生足矣。无论如何,吾会等汝。等到下辈子,还要再见面。
兄:长轻
家书其二
殷衣吾兄:
天气转寒,不知江南是何光景,万望阿哥及时添衣,莫要着了风寒。京城落了两场雪,浩浩荡荡,两次皆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父亲母亲镇日不管吾,吾便自在后院玩耍。前日堆了一个好大的雪人,应当比阿哥还要高,只可惜汝没有跟着来京城,见不到这魁梧雪人。还有一日,大雪突然降下,吾在府外,只好匆匆忙忙往回赶。汝猜如何?吾回到府上,一时兴起,接了一片雪尝尝,竟是甜的!阿哥有尝过江南之雪吗?殷殷期盼阿哥明年能同吾一起来京城。
弟:殷雀
家书其三
殷雀吾弟:
江南近来天气转凉,吾自会添衣。倒是汝,在京城竟无人看管?殷慕着实失格。待他回来,吾会与他长谈。江南自然也会落雪,吾却从不知这雪乃甜味。下次若吾尝到不是,汝可要好好解释。自然,京城之雪声势浩大,江南不及,只是小雪也有小雪的风情,下次汝该留在江南细细一看才是。以后多的是机会与汝一同至京城,不必担心。早日回来,记得捎一枝寒梅,与吾一看。
兄:殷衣
第二十九章 特別篇:一晌
(一個無關緊要的夢)
殷雀睜開眼時,只看見滿眼夕照,映得院中小池波光粼粼,
他一時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時何處,身側便傳來殷衣的聲音:「??沉寒?」
他轉頭望過去,卻是殷衣尚且年輕時的臉龐,錦緞一樣的黑髮垂在身後,被夕陽映出溫柔的色澤。
「怎麼了?這樣呆呆愣愣的。」殷衣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搖了搖,「打了個盹昏了頭了?」
殷雀怔怔地搖頭,明明此時一切都尚未開始,他在觸到殷衣目光的一霎那間,還是被無邊的眷戀和悲傷淹沒了。
殷衣似乎被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地湊過來,皺起眉頭在說些什麼。只是殷雀一概聽不清晰了,他只感到大概與自己闊別了幾十年的淚水,沿著眼角不絕地往下掉。
「長輕、長輕??」殷雀自己也不曉得自己犯了什麼癔病,哭成這副樣子,只是不自主地喚殷衣的字,滄海桑田水枯石爛,他惶恐地在他眼中尋找自己的身影。
「嗯,我在。」殷衣用另只手扶著他的肩,放低了聲音,「作惡夢了麼?莫怕??」
殷雀自知腦中觀感均是無稽之談,卻一時止不住決堤一樣的痛楚:「哥哥??」他將頭靠在殷衣肩上,勉強閉一閉眼,「我好像作了個很嚇人的夢??」
「嗯,我曉得了。莫怕,莫怕。」殷衣提起袖口替殷雀拭了滿臉的淚,慢慢道,「哥哥在這呢,不哭了??」
哄小孩一樣,殷雀呆呆地望著殷衣眼裡粼粼閃爍的光,心想,可他甘願一世都作「小孩」。
殷衣對著殷雀向來是不吝溫柔的,見著他好容易停了眼淚,這才展眉微微笑起來:「怕甚麼,哥哥不是答應了一直陪著你麼?」
殷雀後知後覺地開始臉熱,低下頭自己胡亂擦了擦臉。與殷衣相握的手掌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他覷一眼他哥哥的神色,也彎起眼睛笑出來了。推荐本书
「不難過了罷,」殷衣將垂下來的髮絲別到耳後,拍了拍他們交握的雙手,慢慢地笑道,「今日夕陽這樣好,白白叫你哭過去了,豈不可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