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抹青衫晃到了一处河岸边,对着奔流不息的渠河水喃喃自语。
张道生小声嘀咕道,“果然他也是投河自尽了,这一对儿还是造孽啊……”
白宇叹了口气说,“这人死后魂魄不稳,又出于愧疚忘了身前之事,即便我招他亡魂过来也问不出他的尸首在哪儿……要不是因为这样,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简直是下下策!”张道生接过话茬,“要是被师父知道我们俩用了‘撞客’之术,非得拿戒尺揍我们一顿不可!”
“我有什么办法!”白宇烦躁得抓了抓头发说,“镇上死了那么多人,这么大的怨气不消除哪还得了,要是师父问起你就说是我拿的主意吧!”
“本来就是你拿的主意……”
张道生默念着,抬头又见河岸边那人纵身跳了下去!
他二人赶紧扑了向前,一人一只胳膊将朱一龙给拽了上来!
白宇眼疾手快地将符纸贴在他额前,默念法咒。朱一龙闭眼挣扎,似是痛苦难当,额前逐渐汇聚出一抹黑光,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后,总算平静了下来。
白宇舒了口气,将朱一龙抱在腿上,确定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后催着少年说,“到你了,赶紧的。”
张道生骂骂咧咧地脱了上衣,露出身干瘦的排骨来,望着黑幽幽的河水沮丧道,“我就知道你叫我来没好事儿,什么粗活累活都是我来做,你就在别人宅子里冒充少奶奶……这师弟当得不如狗啊!”
白宇瞪了他一眼说,“你水性比我好,本来就该你去捞。再说一次少奶奶,我就把你脑袋摁进土里。”
张道生鼻子里哼哼了两句,“你对你亲亲好老公也是这态度?小心他哪天休了你。”
“滚吧你——!”
“哎哟!”
张道生被他一脚踹进了河里。
白宇低头看着怀里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拭去他额上的汗水,轻声说,“龙哥,对不起了……”
太上敕令,崇凶现行。
……
“我说师兄啊……”
咕噜噜几声响后,张道生又从河里探了个脑袋出来。
白宇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别打扰我念咒行不行。”
“不是,我就想说一句,你确定他会忘得一干二净,不会记得我们是怎么坑他的吧。”
他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干笑了两声回道,“如果朱一龙知道我对他做了什么,说不定你跟我脑门上要一人吃一颗枪子……”
张道生在水里哆嗦了一下,默默得又潜了下去,只留下一句,“那你一定要把他记忆清除干净……”
白宇咬着嘴唇,月光下男人的脸庞俊美无双,谪仙一般。
柔情似水的眼眸微笑时带了点无辜,幽密的睫毛温柔扇动,会用低沉动听的声线对自己说。
“小白,我真喜欢你……”
等他醒来,一切都会忘记。
白宇强忍住眼眶中的酸涩,攥紧手中的黄纸,点燃了一簇火焰。
“朱少宜,到你该走的时候了。”
太上敕令,崇凶现行。
行神布气,吼电雷霆。
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因怨生散,魂去莫停。
朱少宜十七岁成婚,第一眼见着白应明时便觉得这孩子粉雕玉琢、甚是动人。白应明是穷苦人家出生,不识礼数,刚来朱家的时候没少被母亲训斥,柳条抽在身上也咬着牙不愿吭声。朱少宜替他擦抹伤药,瘦弱的后背上一条条红痕,那时候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守着他、护着他一辈子。白应明个性高傲,爱上了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容不得再有第三个人出现。朱少宜自幼伴着母亲长大,孝顺温恭,唯独在这件事上与母亲大吵了几回,但是见着母亲难过的眼泪,他服输了。
白应明忍不下这口气,三番两次闹着要他休了自己。朱少宜左右为难,又舍不得他走,两人的矛盾愈演愈烈,纠缠拉扯,最终酿成了河岸边的这一场悲剧。
白应明的尸身从河里捞了起来,旁人都猜他是失足落水,唯独朱少宜瞧着他那双闭不了的眸子,犹如一把尖刀狠狠插进了他的心里。他浑浑噩噩回了朱宅,料理了白应明的后事。母亲的轻视,兄弟的冷眼旁观,反复重演的噩梦……朱少宜在头七回魂之日,隐隐见到了窗外似曾相识的身影。他随着那白影出了朱宅,沿着那河岸一直走,走下去……停下脚步,低头一瞧,河面上出现了那双幽恨难平的眼眸,如他死去时一样对自己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