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犯下大错。盖勒特坐在沙发里,第两百次懊悔不该和阿丽安娜讲话。那个女孩喋喋不休,像昏头昏脑撞进窗帘的狐媚子般嗡嗡不停:“你不是德国人?对,听说欧洲很多地区讲德语。那你是哪国人?你是瑞士人吗?听说那里有雪山,风景如画。我有个同学,她是纯血统,家境非常阔绰。她说,其实她想去布斯巴顿上学,因为那儿的校服是漂亮的丝绸袍子,蓝灰色。我喜欢丝绸,摸起来像云雾一样柔软,可我们家很穷,阿不思要照顾我们,家里的钱永远不够使。你去过布斯巴顿吗?德姆斯特朗的校服也是丝绸袍子吗?听说你们会骑在树上打魁地奇,是真的吗?另外——”
盖勒特强忍住使用“无声无息”的念头,梅林,如果可能,他宁肯死也不要在这个女孩面前抽出魔杖。上一次他这样做,结果永远失去了他的情人、伴侣和战友。年轻的阿不思跪在妹妹尸体旁,眼泪挂在下巴边缘,闪闪发亮——这个凝固的场景时常在午夜闪回,是纽蒙迦德暗夜永恒的组成部分。“邓布利多小姐,”盖勒特清清嗓子,“看你的书。”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阿丽安娜失望地垂下眉毛,“你也没教我咒语。我说过了,我家的花园里也有许多地精。阿不思对它们特别宽容,默许了秋海棠和荷包牡丹的悲剧。每次我想要一束花,他就用魔法变给我。可魔法变出的花儿并不是真正的花朵,你不这样认为吗?我想要真正的花,从枝条摘下来的,活生生的那种。”
“恕我直言,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盖勒特不耐烦地说。巴沙特不悦地说,“盖勒特,你怎么可以对淑女用这样的口气!”她第三次端来黄油饼干,给阿丽安娜的茶杯注满牛奶,“要来点儿果汁吗?”
“谢谢。”阿丽安娜露出甜蜜的笑容,“我喜欢黄油饼干。”
巴沙特回楼上书房去整理羊皮纸,叮嘱侄孙“好好陪客人说说话”。盖勒特膝头摊开一本《生而不同——性别观念的建立、接受与内化》,这是他从书架深处找到的,看标题应该与那几个希腊字母有关。阿丽安娜吃着饼干阅读她的书,一本封面皱巴巴的册子。“你喜欢猫吗?”她忽然问,“你讨厌饼干?”
“我憎恶一切。”盖勒特咬着牙说。
“十六七岁时就容易憎恨世界,阿不思这样说过。”阿丽安娜大人似的叹口气,“我不明白为什么。长大成人是好事,不是吗?我希望快快长大,赶快毕业,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你今年十六岁了?”
“一百一十六。”盖勒特找到一幅插图,画着胎儿发育的过程。他想起漫游时遇到的一些年轻男人,大着肚子,老天,他还以为那是得了浮肿病的麻瓜。分化后的omega会分泌出信息素,通常是甜蜜的气味。盖勒特下意识地摸了下鼻尖,那股蜂蜜的甜味清淡了许多,他抬起头,看到阿丽安娜皱着眉合上书本,嘴里嘟嘟囔囔,“……我要告诉阿不思。”
“小姐,告密可算不得高尚的行为。”盖勒特嘲讽地说,“饼干吃完了,我想你可以回家去了。”
“你敢相信吗,阿不福思居然偷偷阅读恐怖小说!”阿丽安娜用两根手指拎起那本册子,好像那上面施了恶咒,“这个男人把他的猫吊死了!牧师说我们不该看恐怖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