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用力握了握李警官的手:“李警官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
李警官像是想客气地笑一笑,但是笑不出来,只是机械地抽动了一下嘴角:“谢谢您,凌院长。”
这起恶性治安事件闹得很大,再一次唤起了对于公共安全的讨论与争议。有心人便不失时机的提起了第一医院最近的改革,意有所指的将医疗资源分配不公与这起案件联系起来。这两件事情本来风马牛不相及,但这风口浪尖上,大众的心态并不能以常理来衡量。凌远每天光是为了压制住那些对第一医院不利的舆论就已经筋疲力尽,其他的事情一概顾不上,倒也没那么多杂念。
这天他接受官媒的采访,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口干舌燥兼心累,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喝口茶,电话又响了。
凌远年少得志,除了努力超过旁人外,也确实是个天才。只要他曾见过的号码,就算当时没有存下名字来,也是一眼就能与人对上号。眼下这个号码他从未见过,一般这样的电话,十有八九不是推销就是诈骗。然而凌院长偏偏从那千篇一律的电话铃声中,听出了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迫切来。
自己简直有点莫名其妙。凌远一边腹诽,一边接通了电话。
他的预感是对的。来电的不是骗子,是市公安局的李局长。
凌远去政府开会时曾与李局长有过一面之缘。虽未深交,然而短短几句交谈中,能看得出这是个精明强悍的铁血硬汉,对他还称得上有几分敬重,因此态度很客气。
李局长开门见山,也不绕弯子,直接就在电话里说明了来意。
原来大本营在祖国南部的某一家全国性的杂志这两天刊发了一篇报道,内容正是关于第一医院这起案件的。撰稿人独辟蹊径,花了很大的篇幅,讲述被击毙的犯人生前的经历。作者文笔凄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个出生农村的青年含辛茹苦地打工挣钱供青梅竹马的女友上大学,女友毕业后却留恋城市的繁花锦盛,狠心将其抛弃后投入年长的富商怀抱。这青年满腔苦闷无人诉说,才终于做出这困兽犹斗般的最后一搏。
这故事写的好,生生骗下不少读者眼泪。而后笔锋一转,又说这开枪击毙犯人的警察,出身优渥,年少得志,怕是不懂得寻常人的苦楚。更在文章里隐晦地暗示,这警察的精神上怕是有些问题的,这起案件,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要说李熏然的情况,凌远不是不知道的。那天现场处理完了,他就滥用了一回职权,去查了李熏然的病历,结果却让他呆愣了好一会儿。
精神科,PTSD心理干预后期疗程。
李熏然到底经历过什么,凌远不得而知,也不愿打探。他不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不过略懂些皮毛而已,只是这点皮毛,就足以让他知道PTSD的血淋淋的前因,和同样血淋淋的后果。
他不由地想起李熏然来。凌远以为他还很年轻,看了病历才知道,他原来也是快到而立之年的人了。李警官英俊锋利,冷的像一把崭新的手术刀。但是他圆圆的眼睛温暖又天真,时刻都充满了善意。
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但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和读者大概都没有见过他。他们凭借这几句恶毒的文字,就随随便便地给他盖了章。公安的枪支管理本就严格,警察每开一枪,后头都伴随着成堆的报告和没完没了的会议。何况这次大庭广众之下的突发事件,众目睽睽下击毙犯人,围观者里甚至还有尚未成年的孩子。市局本来就承担着很大的舆论压力,这篇报道一出,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上头明令下来,必须彻底调查这次案件,要证明李熏然开枪是有充分的必要性和合理性的,否则将要严肃处理他。市局也重视这次的事情,因此除了常规审查程序外,还要听取目击者陈述。凌远作为离事发现场最近的第三方人士,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第一候选。推荐本书
凌远听完李局长的意思,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鼻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才对电话另一头说:“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我看到的就是犯人失去理智,已经威胁到人质的生命安全。如果不是李警官当机立断,后果不堪设想——李警官的处置完全是合情合理的,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质疑的地方,也不认为他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至于犯人和人质之间有过什么纠葛,他有多少苦衷——抱歉,李局长,我不想也不需要听这个。我所知道的,就是暴力从来不是正义。他威胁到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他罪有应得。这些事情都应当是很清楚的,我只是很困惑,你们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为什么不去问责犯人,却要为难一个正当履职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