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他最孤独的时候,他的天使降临了。
方听尘当时先是听到了自行车嘎吱骑远的声音,一会儿声音又由远及近折返,忽地吹来一阵畅快清风,方听尘的耳机被人摘掉,一个身着浅色衬衣的少年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忘不了他身上的香味,廉价的工业香精混合着酒精,在他白得发光的皮肤上挥发出鲜橙的气息,弥漫在他轻缓的呼吸间,带着雨露的湿意。
他忘不了他浅棕色的头发,柔软地顺在耳朵边、劲窝里,弯曲地翘在发旋上,随着颔首和抬头,摇晃的发梢懒懒拨弄头顶细碎的阳光。
忘不了他盛满光线和晨露的眼睛,和眼里小小的,圆圆的红痣,好担心他一眨眼,眼里的圆点就会随着一汪水滚落下来,这让方听尘在后来梦到他的时候,梦里的自己总是拿着一个瓶子跟在他的身后,随时为他接泪。
还有他衬衣一角被气温烘烤得干燥的棉布味道,和他衬衣下那截若隐若现的,在方听尘懂事后,勾动他朦胧情思的细腰。
耳机里的歌,《Close To You》,在他们相遇的那个暑假,方听尘听过很多遍,那时他会在同样的午后,同一个地方,以同样的姿势抱着膝盖,塞上耳机,等待对方再次降临。
然而他再也没有来过。
方听尘在秋千椅上从夏天等到了秋天,日复一日,以相似到近乎迷信的状态等待着。
那个和他一起听歌,为他擦泪,把银河方块放进他手中,告诉他不要放弃追求幸福的人始终没有到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也是方听尘每次梦到他时,必定经历的桥段,往往这个梦在对方开口回答之前就结束了。
一个力字加上一竖,是什么意思,是名字吗,是谁。
☆、第五十三章
方听回忆那个夏天,自己并不是在一味地苦等。
从八月三日那天起直到九月开学,为了惩罚方书云,徐弦将他送到了他舅舅那里,舅舅家也在岚遥市,但条件要差一些,一来让方书云吃苦,二来把方书云和方听尘分开,以免他又帮着弟弟捣乱。
至于方书云存的零花钱,包括退回来的票钱,全数被方笠文自作主张用在了给姥姥姥爷报团旅行上面,两个人,长达一个月的夕阳红游轮之旅,一旦缴费概不退款,二老就这样稀里糊涂离开了家。
方书云走了,姥姥姥爷走了,等方听尘消了挨打的气,想起来要问那个长着红痣的一力一竖是谁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他也问过方笠文,甚至问过徐弦,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不要再异想天开,马上就是初一了,不想挨骂就抓紧学习。
暑假就在这枯燥无聊又无望的基调中过去了。
少年的出现并没有打消方听尘逃离的念头,到了秋天,他被送去住校,在另一个新环境中,等待少年再次降临的执念渐渐淡化,新的事端接踵而来。
第一学期的前三个月,方听尘迟到加旷课的总天数高达二十天,打了五次架,三次把高年级的混混打进医院,请了七次家长,赔了几万块。
“你这个孽子!你要怎么才肯听话!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满意!”
在又一次被通报批评请家长后,方笠文直接站在学校的走廊上大骂方听尘。
“妈妈复活我就听话,”方听尘懒懒地插着裤兜,无所谓来来往往的看戏目光,“或者让我回格登希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方笠文火冒三丈,抄着公文包就要往方听尘身上打,然而仅仅过了三个月,方笠文已经打不到敏捷的儿子了,伸手去抓他也抓不住,一把就被他挣脱开,自己还踉跄几下差点摔倒。
方笠文第一次感觉到方听尘正在飞快长大,他控制不了他了。
在徐弦的反对和姥姥姥爷的担心中,十一月,方听尘独自乘机回到了格登希尔,临走前方笠文没有来送行,方书云解释说爸爸在准备课题结项,很忙,抽不了身。
方听尘笑了下:他一直都很忙。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步入了安检口。
麻烦事并没有因为方听尘回到了格登希尔而消失,在这里不是他惹事,而是事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