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胄相击的声音从宫城方向一路奔来,是延林卫来清道了。赵四终于拐进了巷子。巷子里很空,人都走光了,他翻身上马,马蹄在石板路上踏出一串清脆的响声。客居巷很深,羊肠似的七拐八绕,通道里还停着很多商队的货车,有几户还敞着门院有人在里面活动,大概是别国来的商人,没有去凑郑国的热闹。他经过一扇门时,有两个人背着行囊从屋里出来,一个魁梧壮硕一个瘦瘦高高。高大魁梧的那个一身肌肉厚实,身形瘦削的那个步伐很有些章法,赵四多看了几眼,觉得恐怕是两个武者。
郁良夫住在客居巷的最深处,赵四下马敲门,还没叩到第二下门就开了。眉毛耷拉神情阴鸷的中年人郁郁地问他:“怎么这么晚?宗见的仪仗队都要出发了。”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北街上传来雄浑的号角声。
郁良夫提了一个竹箱立在门口,大概等了有一段时间。
赵四说:“街上人太多,行走艰难,先生久等了。”
郁良夫说:“仪仗队已起行,我们势必要落在队伍后面。公子派你来接我,难道没有提醒你这一点?”
赵四心道,跟你客气客气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他脸上堆起微笑对郁良夫说:“先生请上马,咱们抓紧时间还能抢在仪仗队前面。”
郁良夫没有吭声,锁上房门拎着竹箱借力翻上马鞍后座。赵四正要出发,听见郁良夫在他身后又说:“不能走北街,延林卫已经清场了。”
“我们从街道两旁挤过去。”赵四耐心道。
“就是如此你才会来的这么晚。”
赵四皱起眉头。
“从巷口出去绕进旁边的东街,东街的第二个岔口拐进小榕道,一路直行能到南街口,南街与北街相连直抵城门。这条路线远离北街人流很少,可以抢在仪仗队前出城。”
这条路线的人确实很少,他们一路畅通无阻,隔着房屋能听见北街上车马行进,宗伯宣读祝词的声音隐隐约约。他们从南街横插在仪仗队前到出了城门,一路疾行终于看见了郊外山坡上的长亭,这时宗见队伍正在他们身后追赶。长亭里空无一人,山坡下的三辆马车旁站了一群人。
郁良夫见到郑喆的时候就没那么多毛病了,规规矩矩问了声好。
郑喆正和姬疏说话,姬疏靠着车篷听他讲,郁良夫走来时姬疏偏头看过去,有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郑喆也看向郁良夫,语气一贯温和地介绍郁良夫与生不易相互认识。生不易不知道内情,只当他是郑喆看重的心腹,出门都要一路带着,对郁良夫态度很客气。赵四在郁良夫背后朝远山做了个“毛病多”的口型。
仪仗队的马蹄已近在耳边,领头的是姜虞,跨着高大的战马,甲胄泛着冷光,气势迫人。姜虞之后是郑序乘坐的服车,车帘掩得密实,看不见郑序的身影。服车之后是满载束帛礼器的车辆,延林卫的精英们在两旁守护。
姜虞看见他们,战马朝山坡的方向跨出一步,遥遥点了下头。一行人登上马车,赵四负责郁良夫的那辆,这位“毛病很多”的谋士坐进马车后撩起门帘朝仪仗队小声嘟哝了一句“这个时候北上很不明智啊,简直是风口浪尖百害无利。”赵四驾着马车驶进“风口浪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远山驾着郑喆的车,落后一步跟在郑序的服车旁。大公子撩开窗帘露出半张脸,礼节性地和弟弟打招呼,却发现弟弟的车里有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推荐本书
“这位是客卿先生的师弟,听闻臣弟病重,特地前来相助。”郑喆说。
姬疏坐在郑喆对面,半个身子都隐在阴影中,看上去没有搭理郑序的意思。郑序收回目光,对弟弟嘱咐道:“你身体不好,北上路途遥遥,自己多注意。”语气平淡,说完就放下帘子。
郑喆也放下帘子,天光暗淡一瞬,车里又亮起灯光——姬疏点燃了烛台。灯光从下方打在他脸上,有些过分苍白,郑喆猛然一见给吓了一跳,姬疏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怎么?不是请我审一审课税副司的名单吗?”
郑喆默了默,伸手接过烛台放在几案上。角落里确实堆着几摞书简,是各地推荐的副司官人选,两人各自拿了几卷,就着昏暗的灯光审阅。由郑喆负责选定课税副司,算是国君拒绝统一租税后给小儿子的一点补偿。
看着看着,姬疏乐出了声:“和正司官一个姓就算了,这位怎么还一个字辈啊,这是亲兄弟关系呢还是堂兄弟关系?”
郑喆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手上的那几份,虽说没有没有这么露骨,但从属官补上的批注看来,这些人都是从原正司手底下抽调出来推荐给郑喆作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