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看见郑序的一瞬间,姬疏就想起了郁良夫在揽雀楼里说的话——“哥哥是高高在上受人景仰的世子殿下,弟弟是劣迹斑斑骄纵蛮横的纨绔子弟,就算同胞兄弟之间也很容易受人挑拨。”郑序当然也不至于劣迹斑斑骄纵蛮横,但默默无闻无所作为却是实打实的。
姬疏初入人世,便寻着一夜之间被连根“偷走”的神木气息找到了泮山半腰处的与山齐,郑国的国都他是一步也没踏入过。即使如此,也能从碎嘴的下人口中听见一些捕风捉影的议论——国君看上去疼爱小儿子却将他逐出都城,大公子分明没有存在感却成了众卿认定的世子,果然长幼秩序不可乱,真是可怜了二公子文韬武略、才华横溢,大公子区区军旅莽夫哪里懂得治国之道,这些年朝堂政务哪一项不是咱家公子尽心尽力,啧啧......
含蓄委婉是怎么一回事,姬大爷可从来不在乎,谣言令他兴味盎然,那就直接询问当事人。郑喆此人涵养极好,发起脾气来却毫不含糊,愣是叫姬疏没再动过问第二遍的心思。
然而郑国两位公子之间的兄弟情谊较之燕国的良、岫二人,似乎也是半斤八两。
郑喆究竟哪里来的勇气将自己的孱弱病体置于郑序的刀剑之下?难道真的相信到了王都就能寻得长生之法?
姬疏唇角扬起一点讥诮的弧度。自个儿脑子里尚且一片空白,哪来的信心救你。
不仅一片空白,还有点头晕,姬疏下意识向侧伸手抓住一只手臂。这破烂身体,一点酒劲都受不得。
“怎么了?”有人在耳边问。
“头晕,借我扶一会儿。”姬疏说完一抬头,对上自家师兄莫名其妙的眼神。
......怎么是这老家伙?
当然是这老家伙,毕竟郑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大烛旁加入郑序姜虞的夜聊队伍了。
好吧,姬疏面无表情地想。亲兄弟就是了不起。
“怎么突然头晕了?”生不易这才后知后觉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姬疏的语气十分无奈:“师兄啊,虽然你师弟我看上去年华正茂,但其实也是一个岁数大得要查史书才能搞明白的老人家了。请你理解一下熬夜对一个老人的摧残好吗?”
生不易:“......好的好的。”胡子花白的老先生连忙扶着他“年华正茂”的师弟回房。路上又忍不住道:“可我也是个老人家啊,至于吗?”
“年华正茂”的师弟气愤道:“可我年纪比你大啊师兄,你还记得在我跟前做‘小子’的岁月吗?”
生不易:“......”
生不易在心里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这小子明明自己也不记得以前那些糟心事,损起人来倒是伶牙俐齿。
姬疏是真累了,进屋就倒在榻上长卧不起,眼皮死沉死沉地阖着。朦胧间能听见生不易那俩小徒弟在偏房打鼾的声音,漆黑的视野角落里亮起一点光影——大约是屋里的烛台。
“那术法......果然伤及根本......”生不易的声音细若蚊蝇,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
鞋履摩擦地面发出悉索声响,薄毯被抖开铺在榻上,仲夏夜里的虫鸣乱作一团。院里火花哔啵,聊天的低语隐隐约约——
“吃食里下了药......果然还是伤及根本......”推荐本书
“您这是什么意思......大祭司,求求您!......”
“......殿下本来就......”
他盘膝靠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折绢玩儿。那细绢是用作书写的,白得一丝杂色也无,夹在他手中,显得指尖一点青灰的死气颇为骇人。
他的手很巧,一折、一拉,能叠出一个圆脑袋的小人。绢做的小人扔在地上,又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在他身周快活地奔跑。他折了很久,整个屋子到处都是活力四射的小人儿,有的在屋中央一蹦一跳地乐呵,有的爬上几案好奇地扒拉成堆的书简,有的围在他身边仰起一片脑袋看他灵巧翻动的手指。
侍女推开房门,差点被正雄心勃勃要翻越门槛的小人儿绊倒,吓了一跳:“哎呀殿下,您又在玩什么呢?”
这是来给他送药的侍女,每日卯时、午时、亥时都要灌下一大碗。门槛上的小人儿冲侍女示威般地挥舞拳头。
“殿下快快把药喝了吧,今日加熬了酸枣仁,没有那么苦了呢。”侍女将几案上的小人拂到地上,药碗搁在公文旁。
掉下来的小人儿揉揉屁股,伸着手臂跑来抱住他的衣角,被他身边那个安抚地拍拍脑袋。
他低头看着它们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