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摆了摆手:“还是算了,要摘也是等你封神以后再摘好了。”踌躇片刻,从袖袋中摸出一个海螺来递给了哪吒,轻轻说道:“这个送你,待到日后战事安定风平浪止,那时你再想见我时,只要吹起这个,我必千里来相会。”
他对着哪吒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起,又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记得幼时他看武侠话本时,那些侠客与朋友兄弟临别之际,总是会豪言一番:今番良晤,豪性不减,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把酒言欢。
但其实,真正面临离别时,又哪里说得出这番豪言壮语。
人啊,在相逢的时候,连灰尘都是可爱的;而分别的时候,春晴也会组成伤感。
于是敖丙轻轻地叹了口气,只对哪吒说了三句话,十二个字:
“好好吃饭。”
“各自珍重。”
“就此别过。”
即使那场血流成河的万妖之乱距今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时至今日,敖丙也能清楚地回忆起它每一处的细枝末节。在那数年不散的硝烟弥漫中,用尸山血海人间炼狱来形容已经失去了它夸张的意义。即使在赴往这战场之前敖丙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有料到居然会是如此的血腥残酷。
在他出征之前,全部龙族倾尽全族之力忍受痛苦拔下硬鳞为他铸就一层金刚不坏的万龙甲,他跪地谢恩之时,仿佛能听见自己手脚上有锁链晃动的声音,这哪里是一身宝衣战甲,分明就是一套世间最坚硬的枷锁,这套枷锁扯着他的手脚,无数声族人的殷切嘱托逼得他不得不双手染血。
临去之前,他曾问过他师父,同为妖族,他又为何一定要踩在同族人的尸体上来封这个神。
申公豹沉默良久,最终也只是冷淡地道,人一生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可不多,就算你不在意你自己,你也要想想你身后的上千龙族。
他默了片刻,又开口说道:那师父,我们为何又一定要对妖赶尽杀绝,难道妖就一定是恶的么。
申公豹不耐烦地看着他,厉声道,你管他是善是恶,你不杀,自然有别人要他们死。
可是人会分好歹,妖也会分善恶,这世间本就不是非黑即白,除了黑还有白,还有大片的灰色地带,还有五颜六色,千种姿态,万般色彩,敖丙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赶尽杀绝难道真是道门中人的作风么。
他说出这句话后,申公豹只是冷眼瞧着他,淡道:修炼了这么多年,倒是越发的傻了。你这么超脱,感情不是想修仙,是想当圣人?
敖丙只得苦笑。
他哪里当得了什么圣人,圣人需要超脱,他背负了这么多,族人对他好一分,他肩上的担子便沉一分,又哪里超脱得了?
只能以命相博。推荐本书
现在想想,他那时心灰意懒,简直是带着赴死的心情去征伐的万妖之乱。他欠龙族的一条命,只能拼死去完成他们的希冀,若他的结局注定是尸陈沙场魂归故里,其实想想,倒也没那么糟糕。
在战营中,他曾听人说起过在这场征伐之中有个年轻战神崭露头角,那人手持一把火龙一样的长枪,神威凛凛,狠戾桀骜,战场上不知取了多少性命,又听说那人三头六臂十分威风,天生火相,神通广大,三味真火腾腾熊起,能催拉枯朽地将所过之处夷为平地。
彼时的敖丙也逐渐声名鹊起,颇有地位,只是心境终究有些消极,对这些八卦传闻并不太关心。
他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这难缠的山妖要怎么对付才好。
说是山妖,并不是指山上的妖怪,而是那绵延万里的一整座山天长日久得了精魄,成了妖。不管何人到此地界,都会被这山妖摄进土里吸食精血。敖丙所在的这一支人马伤亡实在惨重,数千修士甫一入界就纷纷被卷进土中,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成了山妖的养料。这妖神通广大,修炼日久,吞噬的活人越多,力量便会越强上一分,直到吞食干净方圆百里的活物为止。敖丙眼看着剩下的人也纷纷被迅速拱起的泥土卷住了手脚,再不立下决定便会全军覆没,一咬牙,当机立断地将万龙甲甩出去包裹住幸存的修士,而自己则化为一条细长白龙,仰天长啸一声,四周水源应着这一声长啸立时汇集在山妖上方,敖丙飞身而起站在水面之上,爪子往下一拍,立刻结成了一个厚实的冰盖。
他在冰盖上一个俯冲,打算用冰盖直接活埋了这个山妖。
然而那山妖道行实在高深,触手一样的泥土顺着四周立起的冰柱不停地向上蜿蜒,眼看着就要覆上冰面。山妖天生土相,正好克水,敖丙这种天生水相的简直是吃了莫大的亏。那泥土爬来得迅速,还不等敖丙再次冲天而起,就立刻像潮水一样缠住了敖丙,妖土缠身的那一刻,敖丙清晰地感受到内脏骨髓在逐渐地腐蚀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