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楼道大门,阳光铺洒。十一岁的贺霖眯了眼,挺委屈似的,嘟囔说:“明明你以前就一直拉着我手喊哥哥的……”
江予忆起,这是他们上初中的第一天。
他与贺霖是同一届,初中又考入了同一所,于是双方父母一敲定,接送上下学就轮番着来。
开学这天正好由江予父亲接送,结果贺霖早晨睡过了头,差点让两人在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一早的晨光似乎都散发着独特的气味,江予倏然觉得自己好似闻到了包裹着暖阳的桂花香。
——但方才明明没有闻到过任何味道。
他一个怔愣,眼前的两名小少年各自从两边上了车。东方那耀着光的圆越来越刺眼,他几乎要流出泪来,双眼本能地阖上,左手不自禁抬起做着遮挡,手背抵在眉骨,手心却突然感受到一道转瞬即逝的尖锐触感,连带着轻微的“啪嗒”一声。
他试探性地半掀了眼帘,强光已然散去,入眼是被胡乱揉成一团的纸团,下面垫着的纸上,抬头分明写着“一中高二年级第二学期第三次月考语文卷”的几个黑体大字。
他再次愣了神,放下手环顾四周,发现他正身处一间教室内。
——他高中时的教室。
“喂!”
怎么回事?
他不是刚被车撞了,然后正津津有味——姑且算是津津有味吧——正回顾着他这一生的记忆吗?
按着时间线,倒的确是该进行到高中没错,可......
可他为什么突然就自己坐在了高中时的座位上?
“江予!”
前排的赖旭再次压着声音喊了江予一声,他终于回过了神,抬了眼,却见赖旭朝那纸团努了努嘴。
“赖旭!说什么话呢这么急,上课呢好好听!”
是熟悉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声音。
赖旭连道两声“好的好的”,向前转回了头。
江予没有立即去拆那个纸团。
他合上嘴,仅用鼻腔深呼吸了两下,教室里似乎散着附近某个同学的杯子里传出的巧克力奶味。他又盯着面前的笔盒,拿出一支水笔,将笔尖抵在左手食指尖上,用了点力道摁下了笔尾。
笔芯伸出,在指尖留了个黑色小点。
还挺疼。
所以为什么,他明明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观赏着名为“江予的一生”的这出戏,如今却突然成了戏中人?
听觉、嗅觉、触觉......耳边语文老师还在分析着月考的阅读理解文章,略显中性的女声念着枯燥的文字直让人犯困,让人觉得好像每一秒都被掰成了两瓣。
——太不寻常了。
前两段走马灯明明都是一晃而过,为什么现在的一分一秒都变得如此清晰?
江予心里头不断地冒出疑问,胡思乱想着,手上不着心打开了方才赖旭丢给他的纸团,看见几个凌飞飘逸的大字——“看一棵松下!”。
一棵松与五棵松并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学校操场边种植了一颗孤独的高大松树,大家便戏称它为一棵松。
江予的位子正在窗边,稍稍偏过头就能看见窗外的场景。
五月的下午两点,正是阳光最为猛烈的时候,操场上跑着步的人都脱了外套,只穿着短袖,短小的灰色人影跃然在砖红的跑道上。
常青的“一棵松”下看着就要比其他地方凉爽些,而在那阴影处,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从这个角度,能望见贺霖的脸,只是因为距离的原因看不清晰表情。而正站在他的对面的女生就只留给了他一个扎着马尾的后脑勺,穿着学校统一的校服,根本无从得知究竟是谁。推荐本书
但江予知道。
是他和贺霖的下一届,现在一中高一年级的……据说是级花。
原来是这时候。
前排的赖旭还在不住地向窗外投去目光,甚至在观察到老师转过身去写板书时伸长了脖子想要更清楚地围观这场好戏,虽然都是徒劳。
但江予却收回了视线。
沉淀的记忆逐渐浮出水面,让他一时忘了自己正处于步向死亡的走马灯中。他紧盯着眼前的试卷,试图用这些如今读来依旧枯燥晦涩的文字来挤兑掉脑海中多余的回忆。
尽管也是徒劳。
蓄意彰显了在乎,逃避的导火线是压制不住的情感。记忆开始作祟,让那些他试图抛下的过去愈发清晰。
都说走马灯中看见的,会是自己最在乎的回忆。
而他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一幕——
这是一场不该发生的恋爱游戏的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