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紅 06
春天好美,好温暖,如同母亲的怀抱,轻轻地呵护着成长。
德惠的家,便像是春神进驻的殿堂,带着些许的香意与暖意,奢华却不庸俗逼人。
范子风跟在李德惠的脚跟后,趁主人背后还没长眼睛前明目张胆地将这回廊到屋室的装饰仔细地欣赏了一圈。
他附在小云耳盼低声道:「这李老板过得还真是奢侈,那大梁看起来朴实但边缘的雕刻可一点都不马虎,必定出自名家之手。」
卫小云只是笑了笑:「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小云的头被敲了两下,「你家也差不多这个德性,看习惯了嘛。」
「还不是都一样,能住人就好了咩,还有你别老是敲我的头啦。」
「砸也砸不死你。」他拍着他的肩,又道:「等回顺着我的话说,别给我多长心眼。」
「喔。」卫小云乖巧地点着头,走在两人之后等着李德惠招待。
「两位不用跟我客气,坐阿。」李德惠随手拉了张桃木椅坐在八仙桌旁,这里是平日卫小云来访时他们常待的位置。
「李老板真是好品味。」范子风一副向往的模样摸着桌缘的牡丹雕花。
李德惠谦虚地介绍着:「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都是家父的朋友相赠的。」
「可放到你李老板的屋里,废铁也能成黄金。」
「范大夫太客气了,在下对园林造景也有一有一点兴趣,是以多费了点工夫。」
「光看这张八仙桌就可知道李老板的用心,今个特地来拜访也就只是想见识见识小云口中的李家仙境阿。」范子风和煦地笑着道谢,那是他用来谈生意才会出现的温和表情。
事实上范子风对那些木雕石刻可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多攒些白花花的银子才他真正的人生目标;他只是觉得有趣,李德惠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不务心于俗世,否则这么一间屋子,没几两银子可是砌不起来的。
两人就顺着园林摆设的话题聊上一大圈,几乎忘了卫小云的存在。
「那么,想来德惠兄也是个性情中人了。」才聊上半个时辰,范子风就已经成功地与屋主人称兄道弟。
「可不如子风兄洒脱阿。」
范子风瞇起他那细长如狐狸的眼睛,神秘兮兮地靠近李德惠轻道:「今个与德惠兄可说是相谈甚欢,不如今晚就到群芳阁再喝上一口,由在下做东。」
听到群芳阁三个字,李德惠的表情突然僵了,一向顺畅的口气也变的断断续续。
「我看,就别让子风兄破费了吧……」
范子风微扬了眉,闪过一抹玩味,又道:「别跟我客气,今个你请了我一顿,等会换我请你一顿。」
李德惠只是脸色发白地扶着木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还是,」范子风又提高音量,「德惠兄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办法找姑娘?在下并未听说德惠兄已订了亲阿。」
「是……单身……一人……」李德惠颤抖地咬着嘴唇,可以看得出他并不是一个擅于撒谎的人。
「德惠兄脸色苍白,该不会是中了风寒吧,要不要让我看看?」
「不!」他猛然甩掉范子风准备替他把脉的手,还不小心踢翻了椅子跌在地上。
这一意外惊动了已成梦游状态的卫小云。
「哈阿──德惠,你怎么了?」他先打了个大哈欠,才慢条斯理的将友人扶起。
「你都告诉他了吧?」李德惠冷冷地瞪着小云。
「什么东西?」
「告知他我跟忆花的关系!」
「喔……关系……」卫小云瞄了眼范子风,见他微微摇头后连忙又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骗我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李德惠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跟方才的优雅大度完全是两个德性。
「你冷静点。」范子风从衣矜里掏了罐凉膏出来迅速地抹在李德惠的口鼻间,再次露出他心怀不轨的笑容:「德惠兄,在这里的确只有小云知道你跟忆花姑娘的关系,但在群芳阁,这种事可是瞒不过忆花姑娘的姐妹。」
「你懂什么!」李德惠怒瞪着范子风,「你可知我与她用了多大的心思来维持这段感情?我们这般偷偷摸摸,可不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而已!」
卫小云还是第一次看到友人这么激动,只得牵着他的手低声安慰:「子风他不是在怀疑你的深情啦……大家都知道苏姑娘的大客人是你的爹嘛……」
「是阿,的确是……爹打算娶忆花,他要让我叫忆花一声娘,爹是何其地讨厌我!」
「李员外讨厌你?」范子风不死心地又追问。
「不然他何必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娶忆花?」
「哼嗯。」
「德惠……」卫小云接到了范子风的暗示,弯下腰蹲在还跌坐在地上的李德惠身旁,细声道:「你爹他知道你跟苏姑娘的关系阿?」
李德惠微愣,很快地掩饰去眼里的情绪,「他不知道。」
「那……」
「但我阻止过他娶忆花,他却从来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你爹他可能只是、只是……」精虫冲脑这个词儿卫小云还讲不出口,他只好换个说法,「他不会讨厌你的啦。」
「谁知道呢,谁知道他在想干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近像是哭了。
卫小云只能温柔地拍着好友的背,德惠受了恋人与家人的背叛,想来已经痛苦许久了吧。
「德惠,别怕,我们会把杀害苏姑娘的凶手找出来的。」
「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将脸埋进膝间喃喃地道,神态似乎越来越恍惚。
他口中的来不及是什么,卫小云并不了解,也许是在悲叹苏姑娘已离他而远去;不管怎么祈求、献上再多牲礼,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死亡就是这么地残酷,在这太平盛世之中,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死别所带来的恐惧。
小云紧紧握住范子风不怎么温暖的掌心,在那被过份精心装饰过的屋子里,有个正跪坐在地上哭泣的男人,而他,还没有能力分辨从心底涌上的一抹悸动带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