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绝让自己的心陷得太深。爱德蒙看得出,却不回应。
他怎么可能允许天草逃开呢,他想让对方爱自己到无法克制,想让对方完完全全地依赖自己——然后,让他作为复仇者都感到罪恶的,他想在对方最失控时推开他,想要彻底地撕碎毁掉他,想要看到那时他的表情——
不可以、不应该——
但是,如果他真的堕落到自己身边,如果光也能蒙上尘埃,如果神的信徒顺从于魔鬼——
爱德蒙抓着自己的胸膛,大口喘息着,刚才没有落下的泪水此时被挤出来,他徒劳地与自己做着抗争,徘徊于两种不同的情感间。天草的笑容——或是他的泪水。
想要、想要、想要——
想要一个答案,一个终结,一条决定了他们归宿的路,在背弃了神的复仇鬼与坚信着未来的神父之间,如果有可能诞生那条路的话。
如果是天草、
那么像遇到海黛的那个爱德蒙一样,最终放下那一切,也未必不是好的结局。
只是这结局对他而言太过残酷,如同剥夺此时站在这里的“爱德蒙·唐泰斯”的全部,替换为一个无聊至极的、心里装着情感而非火焰的普通人。
那样的话,属于他的精彩,也就全部落幕了吧。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用这个身份去感受这种爱,这种火焰中燃烧的扭曲感,这种发疯般的绝望与毁灭式的喜悦,即使这一切最终会被他自己烧毁,即使他要毁掉那个人——
他会毁了他。
因为他爱他。
第四章
绿影笼罩着古刹。
清脆的木鱼声回响在院中,僧人专心致志地敲着仅属于他的信仰的节奏,安静得如同浸透了梵音。
爱德蒙表情复杂地看着坐在僧人对面的天草和一边佛像前摆的圣杯,表示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们东方的文化。
爱德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两个人才站起身,僧人念了声佛号,语气冷淡却并不冷漠,“施主缘何而来?”
天草指了指一边的圣杯。
“为了它么……”那僧人也不忌讳,兀自伸手拿了圣杯,毫不迟疑地递给天草,顺带着一个原本供在佛桌上的馍馍,那面一看就十分粗糙,夹杂着虫卵和石子,但对于这个年代、这个地点而言,爱德蒙知道僧人不是在刁难天草,而天草也就那么淡定地接过,对那尊金漆零落一半的佛像微鞠躬,客客气气地拜别了僧人,整个过程快得让爱德蒙一脸懵逼。
“……就这么给你了?”
“那是真佛。”天草却笑了笑,手指抚摸过圣杯的边缘,眼里闪烁着奇特的光彩,“真正的无欲无求,即使手持圣杯也不会有丝毫反应。”
“……那这么拿走贡品真的好么?”
“为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不可以呢?”他低笑着反问,声音里透出柔软与虔诚,“若是计较这个,还称得上佛么?”
来自以宗教统治国度所以必须有无数规矩的时代的爱德蒙完全傻掉了。
“这个时代的宗教也沾了铜臭……不对,应该说,所有活下来的宗教都必须迎合人和政府,也就必然会产生污浊和罪恶。但无论如何,犯下过错的总是人,宗教本身是不会变的。所谓佛一直都是这样子,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本无一物,无以尘埃。”
(弘忍传衣钵时神秀所作佛偈: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后慧能作: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后弘忍连夜传衣钵给慧能。天草在这里说的是他作为非佛学者比较认同的话,并非佛教真理)
“……”爱德蒙,“我以为你作为一个基督教徒是排斥异端宗教的。”
“我排斥他们信仰的对象。”天草依旧平静地回答,“但我不会排斥他们的初衷,与他们的信仰本身。”
哈啊。
就像他厌恶着神,却无法自制地被信仰着神的天草吸引么。
其他人在寺庙外等着他们。佛门清净,总不能一群人进去问个情况。
“找到了。”爱德蒙在天草开口前对贞德说,“暂时在我这里。”
态度要多淡定有多淡定。
实际上持有圣杯的天草也确实没有开口,贞德点了点头,作为这支奇葩队伍的队长开始计划下一步——比如研究一下这个时代是否还有一个圣杯以至于特异点没有消失——爱德蒙回身对天草眨了眨眼,脸上满是揶揄。
但天草没有回应他。很少见的,天草皱了皱眉,而爱德蒙脑海里闪电般地滑过一些猜测,比如这只圣杯无法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