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米,离使馆的大门就两百米,可这两百米有如天堑,远不可及。
玉逍遥侧过头贴在冰凉的石壁上,他闭上眼,又缓慢睁开,他看着那雾气朦胧的路,说道:“君奉天。”
这是他少有的点名道姓叫他,他指着那条路,严肃道:“君奉天,你背我跑过这条路。”紧接着他眯起眼,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那眼底的感情却是无比真诚的,他一字一句:“你带我过去,你只要能过去,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
若现场有旁人在场,恐怕会摇头晃脑长吁短叹,这样的处境说这样的话,让伤者背着他走,寻常人不送他个痛快地就不错了。
这是这般不合时宜的要求。
君奉天没有犹豫,他的双腿每一走步都似踩在棉花上,身上不知多少的伤。
两百米啊两百米......
君奉天背起玉逍遥,发起了这辈子最疯狂的一次冲刺。
南京潮湿的雾气拍在脸上,滑落在领口,烫得他心血上涌,吸进喉咙的空气太尖锐了,嗓子疼的厉害,他眼前发黑,周遭一切融进了他的呼吸里,玉逍遥双手圈住他的脖子,蓦地想起父亲的话。
「逍遥,你要留心,善听善言有善心,即使以后艰苦,绝不可轻易放弃。」
他从未有一刻想放弃,而素来被称为油嘴滑舌,算是善言,他也广为救助贫民儿童,善心自诩不差,而这善听......
君奉天几乎每次迈开腿都是踉跄的,但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靠近使馆,现在他背着他的命,这是人命啊,是玉逍遥的命啊.....君奉天看着那几十米外的使馆栅栏门,屏住呼吸,再次向前。
南京,有多少这样将他人的命放在心坎里的有情人,他们本可以白头到老,他们本可以在夕阳铺满的长街里相互搀扶,走遍岁月的温柔。
一声枪响自身后传来,划破天空。
半秒后在耳边响起的,是玉逍遥计划得逞似的叹息。
可君奉天觉得,那一瞬间,他的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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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君浑身是血站在山坡上,失神的双眼望向这座城市,全是暗淡的,灰的,没有一点光和明亮。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风吹不起黏在脸上的发,火烧云在天边点燃,像是烟花炸开的那一年,他们在屋顶上,对这片土地喊出的心愿。真是残忍,真是可怕,这样的风景,本应唱着秦淮的歌,本不该在屠刀下满目疮痍。
非常君忽然就想非家了,想起那些熟人,想起那些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他想习烟儿了。
越骄子站在他身边,恨,恨的快要唇齿出血,却拍着哥哥的肩膀,说不出半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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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十七无法合眼,直到大门被撞开,他条件反射般跳起,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君奉天进门就快要昏迷,或许当玉逍遥的手垂落下去时,他觉得生死已经是没有那么重要的事情。他如何进的使馆,如何抱着玉逍遥摔在地上,也全都不记得。
他知道伏在身上的玉逍遥简直要凉透了,唯有血还温热,他用尽力气拽住围过来的不知道是谁的衣摆,喉咙发不出声音,他艰难比着口型,救他、救他......
外国话在身边嗡嗡连片,君奉天意识飘远,他第一次觉得,这是场梦该有多好,醒来时,还有那个会跟在身后央着他买包子鸡腿的玉逍遥。
使馆的人把玉逍遥抬起来,用英语朝莫十七大喊,这个人他要不行了啊.....
莫十七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嘶吼道:——给我救!找史密斯大夫来,让他们过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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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的南京,连雾都是冷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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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两稿废了一稿,这一章的出现,是太艰难的。或许会读不下去,因大川写时多次离开电脑,四处走动,难以安定。
对于文中人物的处理,三个角度不断切换,有所指代。结合上章注解,莫十七是出于道义且人身安全有一定保障,是记叙者。非常君是奉命行事没能走掉,此刻是飘摇的百姓。奉天逍遥是奉命行事和道义,是被战火撕裂的家和情感。推荐本书
说干嘛写这个的,回答就是想单纯的,去写这段历史。不要说在人物感情上太多笔墨,他们幸存不合逻辑,这本是应人物而生的文,他们活着才有后文。而再多的环境和场面描写,真的难以下笔,无法承受。
不能保证这一章后还有多少人会继续看这篇文,后面是沪中心的部分。这样的战火,永远烧在了一九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