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礼拜前,就在这个电视台里。明明我公司的人就在旁边。那些站点你无法负责,这段视频呢?你愿意负责吗?”
几上的纸杯里映着一轮白色的顶灯,水面微弱的波纹颤动着。
“你记不记得你高中读男校的时候,发生过怎样的事?你能保证他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吗?不,就算你说你保证,又有什么用?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壮五的头低着,很久没发出一丝声音。
怎么会不记得呢?
被人在运动饮料里下了迷药,在空荡荡的理科教室醒来。事情还没有发生,三个高年级的前辈蹲在旁边小声争执,一个说这是逢坂家的公子最好还是住手,两个说下了药没有关系,只要戴好避孕套,根本留不下痕迹——他们不知道他醒了;直到他双手举起塑料教学模型,又重重落下去。
那种除了难堪和屈辱再没一丝意义的往事,为什么非要再提起来?
“告诉我,这是个很大的要求吗?”
父亲的语气几近诚恳。
“我没有要求你退出,也没有要求你们解散。我没有试图摧毁你们。我只是希望你和这个孩子解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壮五的脸沉沉地向着下面,看不到表情。
父亲等了他两分钟,眼睛始终望着他。
沉默堆叠起来,变得尖锐凄厉。空气中有让人难以忍受的气氛,一点点蔓延了开去。
“该说的话我说到了。我已经不奢求你能听话,只希望你聪明一点,知道一个成熟的社会人应该怎么做。”
父亲站了起来,面容依旧风平浪静。
“你想想吧。只要你有了决定,我会马上知道。”
他拿起帽子和手杖,走到门口。
壮五到底没有说一个字,没有送别,没有挽留。父亲嘴角流出微弱的叹息,转开了他进屋时拧上的弹簧锁。
黑得昏头转向的楼道里,有环站在外头。
逢坂壮志有点诧异地,稍稍仰起了头,看见环的脸。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地站在门口,可怜地,痛苦地浑身颤抖。
壮志拍了拍环的肩膀。
“你听到了?”
环没回答,仍旧垂着头。
“听到了也好。希望你本人,能比传闻的你要懂事一点。”
环死死地咬着牙。
拳头攥得太紧了,骨节都发出悚然的响声。
“可以让我过去吗?”壮志说,脸上微笑着,笑得有些道貌岸然的歉意:“你这么人高马大的,站在这里,我就过不去了啊。你随便推我一下,我可受不住。”
环喉咙里发出几声干涩的响。
紧攥着的拳头松开时,屋里射出的白光射进手心里。他马上又重新握紧。于是光芒消失在虚无中。
黑暗里像有只无骨的手,从他背上,脊梁上,把最坚硬的东西,一根根地,全部抽出。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没有人说话。好像鼻与喉都堵死,环的呼吸如此费力而艰涩。到了最后,他终于抬起颤抖着的脚。身体沉默地移动了;他让出了通路。
“多谢。”
父亲对环点了点头。
在他要抬脚迈出去的时候,壮五的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搭上他的肩膀。
逢坂壮志刚刚转身——壮五就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拽进屋里,整个人掀在了墙壁上。
“……你威胁我就够了。你怎么威胁我都可以。但你不能看不起他。”
壮五的脸在极近的位置,上面蒙着厚重的黑影,眼睛黑得不见底。
“我说过,他再也不是会出手打人的人了。你看不出来他现在有多生气——又有多克制吗?”
“——小壮,住——住手……”
壮五被迫松了手。
黑影离开了:他整个人让环抱住,往后拖了半米。
父亲惊惧地看着儿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环的脸上也是一样惊惧,他紧紧地钳制住壮五的胳膊,生怕一放开,他会再次扑上来。
壮志摸起掉在地上的包和手杖,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便慌乱地转身出门去了。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不见,环才慢慢放开了壮五,走过去关上了门。
壮五的手臂垂下来,一动不动,在原地伶仃地站着。
灯光与静默,漂白了颜色的头发和没有血色的脸,使他整个人一片惨白。
“环君。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他声音机械地说着。
“你生气的时候,我会站在你前面,为你举起拳头。而我哭不出来的时候,你要替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