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今日再思君 作者:韩一心【完结】(3)
“正是。此事两年前开始,儿子身虽远,却已略有耳闻。今上登基,重编天下之户,西宛人口之众,部族之富,习俗之顽固,成了国朝一患。西宛人与国人的摩擦不断,积少成多,竟酿成一篇大文章,先是向西宛商人重重课税,既而各行颁布禁令不许西宛人经营,西宛人有钱无势,以为花钱消灾,一两年光景,他们的产业变卖将尽,情形每况愈下,数万之众被赶进济通坊,只有些苦力允许他们做,难以糊口。听说,已病饿而死了不少老弱……”
“侯爷,”沈太夫人打断了他,“统管此事乃今上的亲兄弟淮阳王,分办差使的户部、兵部、京畿大营里头的头头脑脑才是你该操心的。”
“是。”
“兵部目前局面复杂。前任兵部尚书南昌侯孟治孝在西宛人身上大发横财,老三原本司掌御史台,在他之后,朝中没人敢说话。你要小心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沈之白想说的话咽回肚子没敢出口,明摆的事实,难道圣主看不见?帝都郊外,今上的万年福地正在兴建,不同于祖上的拮据,他可一定要修成一个配得上他真龙之身的陵寝。东南各郡,数条水域的沟通运河同时开凿。而西北一改五十多年的守势,大举用兵。今上一心想做当今的秦皇汉武,也像秦皇汉武一样被野心熏得眼目不清。只要想取富于民,没有不上行下效、层层盘剥的道理。归顺了六十多年的西宛人,仍不识时务地拜他们的唯一真神,正是一个开刀的好借口。
沈太夫人唏嘘道:“时不比当年,国朝草创之初,战火纷纭,峥嵘岁月,沈家祖上战功卓著,与太祖同席共饮,同帐而眠,就事而论,据理力争。现而今,明主临朝,乾纲独断,凡事有凡事的规矩。”
沈之白垂首道:“儿子,记下了。”
沈太夫人与沈之白进入正厅,家中晚辈与几位管家一一向他请过安,长幼入座,便开了晚宴。太夫人吃长斋,离席后,三位兄长活泛起来,推杯换盏,口中谀词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几位兄长从未对沈之白讲过这么多话,这么多中听的话。他在军中练就了好酒量,却难以招架一大家子人殷勤劝酒。
沈之白有了七分酒意,醺然间,听沈之成说:“庙堂上的事,咱家不管。但牌场的事,不得不说一说了,自从三哥莫名其妙死在大牢,我这打牌的手气坏的一塌糊涂。但是九弟,哦不,侯爷,回京的消息刚有点风声,我打牌的手气又回来了,把那一年多亏空的银子,两个多月全赢回来不说,还有余钱,治办了这桌薄酒,给侯爷你接风洗尘。来,敬你一杯,一定要干!”
酒到杯干,他望着眼前的人,个个与他眉眼相似,渐渐融成一片,模糊的影子。
☆、命分
真龙五年,秋分。
春夏时节,一场时疫席卷帝都,数百居民染病不治。济通坊缺医少药,不许西宛人随便进出,一人得病,传染甚烈,上千人病亡。待入秋之后时疫过去,老弱者已死去大半,朝廷新设西宛育所,将童男童女送去,分别教习。近来大兴土木,西宛青壮男子发派苦力,女子也必须服役。
西大营新送到一批西宛奴隶,接收的小校清点过人数,向德威将军秦峰禀报:“禀将军,从济通坊中挑出共计三百一十七个西宛年轻男子,模样周正、身家清白、各有一技之长,花名册在此,请将军过目。”
秦峰扫了几眼名册,便冷冷审视一串一串走进校场的人。这些人,多是身怀绝技的手艺人,挑出他们,为了送给帝都各世家豪门充作家奴。锻金、配香、驯鹰、养马等事,西宛人很有祖传的一套,在帝都不可或缺。秦峰想到自己年幼时,西宛人的处境自由宽和,能进官学,能经商,也能在衙门里讨差使。距他家不远的首饰铺子,是父子相传的西宛匠人所开,慈和的西宛爷爷,无活计时,总会用木头做玩具哄他们玩。现在那地方早已收归官府,不知分给了何家何人,再也不能在大街上,见到从从容容安居乐业的西宛人了。
怪他们太贪婪。想把整个国朝的财富全装进自己口袋,供奉他们那子虚乌有的真神。秦峰憎恶西宛人的富足安逸,而许多国人却衣食无着受累受苦,却又无法把恨意加到那安守本分的西宛爷爷头上。
校场里的三百多西宛人,一队一队松绑,先剃光头发和胡须,然后脱光衣服堆成一堆,钻进准备好的草药煮成的热汤水中泡澡,除虱祛病。泡过之后,换上干净衣裤,重新被绑起来,带入临时搭设的帐篷中休息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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