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胡颖雪曾经在某天的晚饭时间,捏着那圈儿肉发誓说,自己绝不会再吃爸妈送来的宵夜,争取在上大学之前瘦到九十斤。
肖池甯对女生的体重没有概念,真诚地反问:“你现在难道不是九十斤吗?”
那时候胡颖雪给了他胳膊一巴掌,骂道:“我操,肖池甯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然后她没忍住笑:“你他妈!会说话就多说点!”
如今即使减不到九十斤,那圈儿固执的肉也要消下去了。过不了多久,它们会变成一把轻飘飘的灰,被放在拥挤的格子里,再也出不来。
肖照山握着右肩,气喘吁吁地从楼顶往下看。
所有人都在低头打量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胡颖雪,不少人甚至拿出了手机准备对着她拍照。
片刻后,只有一个瘫坐在地上的男孩面色苍白地抬起头,从乌泱泱的人群中准确无误地望向他。
是肖池甯。
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个褪了色被遗弃的人偶,神情空白,发丝凌乱,正坐在灰尘中等人来捡。
肖池甯一定目睹了整个过程。
肖照山心弦一动,没来由地为此感到了紧张。
然而他看着看着,那个人偶就被染上了血色,大睁着的眼睛里渐渐溢出了痛,溢出了悔,溢出了刻骨的恨。
第三十五章
肖照山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因为肖池甯从警局出来后又变回了那个空洞的人偶,就像席卷而来的海啸硬生生在海岸线边偃旗息鼓,遽然无声地退回了远洋。
谁也没有说话,池凊专心地开着车,手上还戴着那块崭新的腕表。
到小区外最后一个路口,她停在红灯前看向后视镜,突然对肖池甯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
肖池甯面朝窗外靠在座椅上,没有回应她的安慰,始终木然地发着呆。
池凊也不强求,并未再发表任何看法,下了车自顾自挽上肖照山的胳膊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走。
肖照山的右肩韧带被拉伤,做完笔录就去医院涂了药,身上还留有一股浓郁的消肿止痛酊的苦味。她轻轻摸了摸他的伤处,皱着眉头问他疼不疼。
应该很疼,但肖照山却说:“还好,不疼了。”
跟从七楼掉下去相比,这点痛实在算不了什么。他不想再回忆那个女孩儿从他手中坠落的画面。
又走了两步,他猛然意识到身后的肖池甯迟迟没有跟上,便驻足转身望回去。
肖池甯在距他们十米远的地方低垂着头塌着肩膀,双脚拖沓地发出强弱交替的噪音,像个尾随活人的丧尸。
肖照山这才发现他瘸了。
“怎么?”
池凊见他停下步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很快被浑身浴血、失魂落魄的肖池甯吓了一跳。
她到警局接人时,肖池甯正坐在警局昏暗的院子里出神,后来她忙着带肖照山去医院治伤,也没工夫关注他的状况,这会儿借着地下停车场的白光,她才看到肖池甯半边身子染满了血,发丝一绺绺地黏在额头,一副刚从虎口逃生的邋遢样子。
“池甯,走快点,回去好好洗个澡。”
肖池甯听了这话,反倒不动了,埋着脑袋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捂住肚子缓缓弯下了腰。
肖照山起初以为他是在哭,并不打算给予任何安慰,想着任他哭一回也好。然而肖池甯越埋越深,最后竟径直倒在地上。
他觉得不对劲,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背:“肖池甯?”
肖池甯趴在地上没有一点反应。
肖照山还是想到了那个死掉的女孩儿,她就是这样趴在血泊中永远失去了呼吸。
他赶紧托着肖池甯的肩膀把他翻过来,明知道他不会死,却仍是不可抑制地抖着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幸好,还活着,肖池甯还活着。
肖照山在这一瞬间,意外地体味到了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
他顾不上肩膀的伤,连忙把不知为何突然昏迷的肖池甯背起来,让池凊开车去医院。
分诊台护士听说病人有脑膜炎病史,让他们填了张单子去挂脑外科急诊。但脑外科医生只查出了肖池甯有发烧的迹象,没检查出别的问题,建议他们转去普通外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