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天道指明,直接出了封神山。
山外,有人站在那里,正皱着眉神情凝重地转过身来。
他比上回见面时清减了许多,脸颊上多了好几道伤痕,头发被血水沾湿,结块,乱糟糟的,看起来实在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说实话,也好看不起来。
有不知道从哪里映过来的柔和洁白的光,把他笼罩在里面,柔化了他过于分明的面部轮廓,也模糊了他的眼睛。
沈焕只能根据他的话语来猜测他的眼神。
“沈焕。”
惊讶又藏着喜悦的一声,语气里还有几分后怕。
沈焕看到他往前走了一步,也下意识地往那边迈出脚步。
但林稚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这一步踏出了白光笼罩的范围,面容终于清晰地落在了沈焕的眼底。
林稚凝视着他,问:“你是要走了么?”
沈焕终于舍得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飞快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身后,长年覆雪的封神山已经变了样。
仍然是毫无瑕疵的,晶莹的雪白色,却不再是瞧不出形状的不规则山体,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层一层的洁白的阶梯,平整光滑,一路向上,直通高不可攀的山巅。
那柔和的,圣洁的白光就是它发出来的。
这时,沈焕又听见天道说:“开始了,神君若是不想见着你的心上人死在这里,就莫再拖延时间了。”
下一刻,才平静了没多久的周遭又起了风。
不是往常那种虽然猛烈却不致命的狂风,这风里夹杂着混乱的灵气和戾气,仿佛要吞噬一切。
天道说:“神君还有一刻钟。”
林稚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再看看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围起来的屏障,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张口无声地问:“是天道么?”
沈焕像个木头人,不点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林稚于是就明白了。
罡风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生机正在一点点流逝。
沈焕的目光片刻不离地凝在他身上,方才恢复了血色的脸色随着林稚生机的流逝一点点地苍白了下去。
林稚垂下眼帘,试图把血肉经脉里的神力搜刮起来,勉强抽出了一丝,凝在指尖上。
那无坚不摧的神力却在触碰到那透明的屏障的瞬间消融。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了啊。
沈焕走过来,站在他跟前,探出手来,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去吧。”林稚说。
沈焕怔怔地看着他:“那你呢?”
“我?”林稚挑眉一笑,“我当然是回我的世界去。”
沈焕一时失语。
过了半晌,林稚才听见他轻声说:“也好。”
“该走啦宝贝儿。”
“嗯,我这就走。”他这么说着,眼睛却还一瞬不瞬地看着林稚,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迟迟迈不开脚步。
那眼神是黯淡的,却没多少疲惫之意,只是柔软,像是要把所有的柔情,都在这一眼里尽数说与林稚听。
林稚咬咬牙,狠心地转过身。
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到,那双眼里最后的光也一下子熄灭了。
他终于不再看他。
也终于转过了身。
林稚看不见他此刻的样子,眼前却恍然浮现出他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的模样。
是在留仙宗,他在登仙梯上,不疾不徐地把所有人甩在身后,脸上是温文尔雅的笑容。
而他坐在明心殿,漫不经心地看他。
那时什么都还没开始。
不,不对。林稚悄无声息地转身,望着他滞缓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勾了勾嘴角,是早就开始了。
是在秋意初起的时候,他走进人声鼎沸的校园,一眼看见前边的银杏树下,有个清瘦的少年拖着行李箱,不紧不慢地从树下走了过去。
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炽白的阳光没遮没掩地照下来,形成了斑驳的光影,在他的身上缓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