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隽臣素来性子高傲骄矜,哪怕两人先前浓情蜜意时,也鲜少说过这般缠绵的情话。
他许是先前呕血太甚,此时面色甚至并非虚白,而是一片蜡黄。已隐约流露出油尽灯枯之色。
每说一句便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依旧痴痴地在嘴里念叨着,说到最后一句时,那双往日里总是精神奕奕的凤眼已经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晏春熙先前本强自压抑着,此时终于克制不住。
他胸口起伏着,垂下眼帘将关隽臣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成哥哥,我害怕得很。”
关隽臣含糊地念着什么,却根本破碎得不成句子。
他显然是神志已经渐渐涣散,可仍下意识地用手像往常那样搂住晏春熙的后背。
“别怕。”
晏春熙只听清了关隽臣口中的两个字。
“成哥哥,我本以为,我连死都不惧,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事能叫我害怕,可是原来并非如此。”
晏春熙的睫毛根湿漉漉的,他闭着眼睛悄悄环住关隽臣的脖颈,像小雀还巢一样把自己的脸埋进熟悉的怀抱。
关隽臣手臂无力地拥着他,人却已然昏睡了过去,晏春熙却兀自喃喃地道:“成哥哥,我懂你……懂你的难处。谭大人下狱,你郁结难挨,你是心里太苦了,才病成这样。”
“王管事说,皇上攥着你的心尖儿……是了,我留在你身边,你便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干,我去凤狱里走了一遭,不过是受了点轻伤,因为真正的杀招从来都不在我这儿,而是结结实实落在你身上了啊。这些天,他们都快要把你逼死了,我的心真的疼得厉害。”
他说着,握着关隽臣的手揣在自己的心口,直到两个人的温度渐渐融在了一块,脸上才微微露出了一丝酸楚的笑容:“成哥哥,是不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真的不该再留在你的身边了?”
关隽臣兀自沉沉地睡着,没有回应。
晏春熙探起身吻着关隽臣眉心那道剑纹,他们已很久没有缠绵过了。
他真的很想念关隽臣,想像从前那样,托起关隽臣的下巴,抚摸他额顶的美人尖,再温柔地吻他看似薄情的嘴唇。
冠军侯是他的天边寒月。
可如今这片寒月睡在他的怀里——
安静得像是再也没有醒来的一日。
……
关隽臣到了第二日白天才勉强支撑着起了身,晏春熙依偎着在他身边,像是只惊惶的小雀鸟,虽然已经疲惫得眼下都青了一片,却依旧被哪怕是最细微的动静给惊得像是做了噩梦一般蹙起眉毛。
关隽臣将锦被拉上来盖住少年的身子,然后自己披上狐裘踉跄向屋外走去,烧得没日没夜的,已经对这间屋子倦透了。他躺了这几日,倒像是老了十几岁,这几步路竟感觉走了一个时辰似的漫长。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关隽臣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片白茫茫的雪光耀眼地照在他面前——
天地大美,无需妆点,纯白已是万千丽色。
他竟有一瞬间感到眼里发热,就在这时,他才看到单膝跪在长廊上的人影,他低下头,轻声道:“谨之,你怎的待在这里?”
“王爷……”
王谨之抬起头,眼里已是一片通红:“谨之无用。”
他重重地将头叩在地上,嘶声道:“昨夜里,谨之赶到乌衣巷凤阁时……谭大人他,他不堪受辱,已经拔剑自刎了。”
关隽臣身子微乎其微地一颤,伸手扶住了门廊边的木柱。
“我知道了。”
他微微颔首,面色却如古井般波澜不惊。
目光仿佛越过层层白雪,越过苍穹中的万缕宿命,看向了北方那位至尊天子的宫殿。
王谨之颤抖着仰起头,在雪光之中,关隽臣的容颜无比清晰。
他这时才惊恐地发现,关隽臣鬓边和发际上,竟然并非是沾了白雪,而是一夜之间,这位王爷的一头乌发已有近半化为斑白。
第三十七章
年节一天比一天地近了,大周历来年关之时都休朝一月,今年也不例外。
长安城各处都张灯结彩,即便是肃杀的城墙之上也高高挂起了显眼的红灯笼,寻常百姓家更是各个门前都贴着寓意美好的福联,祈愿来年的丰瑞。推荐本书
谭梦麟的府邸很快便被户部派人修缮,正厅上方的匾额也被拆了下来,按照周英帝的意思也与其他弃物一同焚烧了,那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桂质兰仪”四个字,是周英帝前年亲笔书写的。
周英帝那时曾说:兰花贤德高洁,素有君子之风。谭爱卿当得起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