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软软地贴在关隽臣身边,亲昵之意显而易见。
关隽臣没有推开霜林,而是漠然地低头看他。
这少年年纪方才十六七岁,因有着异域的血脉,肤色比中原人要雪白许多,一双猫眼汪着蓝,确是颇为勾人的貌相,只是待得霜林进府时,他身边已有了晏春熙,自然旁人是半点都瞧不上,是以竟然之后都未再叫霜林侍奉过他。
这少年如此美貌,却遭了冷落,自然是揣了那么点不甘和野心的,是以瞧见程亦轩与王谨之丑事的不是旁人,偏生是他。
关隽臣素来机敏,只一想便能明白,他方才看那雪人的雪质细腻洁白,显然是用刚下不久新雪的堆成的。
王谨之素来行事谨慎,若非有心人暗中细细留心着,怎会连只堆了一夜的雪人都瞧在了眼里。
霜林不仅抓准了时机,更找了府中的二把手白溯寒来替他通报,显然是谋算已久、万无一失。
“你花了不少心思啊。”关隽臣不置可否地对霜林道。
少年脸上神情一晒,他显然拿不准关隽臣这句话的意思,踌躇了一下才讨好地仰起脸道:“王爷最近政务繁忙、身体不适,这府中众人合该为您分忧。可程公子与我同为宠侍,却不明白他的人早就属于了王爷,竟背着您与您最信任的管事做出这般苟且之事,霜林为此不忿,自、自是要向白管事禀明的。”
“是了,你颇忠心。”
关隽臣淡淡地道,“不进屋了,你去吩咐人拿几个火盆,再带两把铺了兽皮的椅子过来,我便坐在廊下。”
他说话时,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
明明已不早了,可是层层的乌云将日头死死盖住,漫天的飞雪如同鹅毛一般飘舞而下,无声无息地落在脚下。
一年的时光过去了。
春来冬往,原来这王府中人的宿命也是一般的回旋往复。
想来颇觉得可笑,程亦轩告发晏春熙,如今霜林告发程亦轩,这府中的一颗忠心可倒真叫人难辨。
只是人人告发,今日去一,明日再杀二个,想必人也是越来越少了吧。
晨钟遥遥从皇城传过来,宛如平白刮起的一阵风。
那一刹,关隽臣忽然感到心中一阵萧索,像是万物皆休了——
第三十九章
王谨之一直注视着关隽臣在廊前坐下,才绝望地转头去看程亦轩。
可是情势尽管已经险峻,却见少年像是没听到关隽臣之前的话语一般,搀着他的手臂兀自痴痴地望着他。
“轩儿,我——”
王谨之刚要开口,便被程亦轩颤抖着用冻得发紫的嘴唇堵住了他的话。王谨之怎能不明白程亦轩的意思,少年这显然是已将生死都抛诸事外,只一心要与他一同赴死了。
一念至此,王谨之本想说的话便也就咽了下去——他并不怕死,只怕自己虽然愿意牺牲,可是身旁的少年却无法独活。
他从地上捡起狐裘重新盖在程亦轩的身上,只是自己伤势也颇重,因此手指哆嗦着,光是系那狐裘在颈间的绸带,都笨拙地系了许久。
程亦轩一直看着王谨之,一双桃花眼里此时没有惧怕、也没有怨恨,所剩的,便只是一汪春水般的款款情意。直到王谨之为他系好狐裘,才轻轻握住王谨之的手。
程亦轩十指又冷又硬,王谨之乍一触碰,更觉像是冰一样冻得刺人。
他心里一抖,握紧了少年的手,可却怎么也捂不热乎。推荐本书
程亦轩勉强笑了一下,吃力地用膝盖在雪地上往前蹭,因此便与他挨得近了些。
两人是第一次这样在旁人面前十指相扣,却没想到是这般并肩跪在大雪之中之时。
王谨之看程亦轩一张白生生的脸蛋早已被冻得没了半点血色,他心中一颤,知道这般冻下去,这少年身无武功,也无法运劲取暖,在风雪之中跪着,恐怕两个时辰都撑不下去便要被活活冻死了。
他想到这里,不由又向前看去。
素云阁廊下,府中下人已经搬上来了两个烧得正旺的炭炉,就放在关隽臣不远处。
太师椅上为保暖铺了厚实的兽皮,关隽臣端坐在上面,身上还披着漆黑的貂裘。
他宽大袍袖下的双手拢着一个小手炉,脚边的炭炉之中,几块银炭被烧成赤红之色,火星迸射,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兴许是因为这般被暖着、烤着,人也被一股如春的慵懒适意包围了。
关隽臣的眼神渐渐有些飘忽起来,像是有一半儿意识的自个儿悄悄溜进了美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