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低头看着怀中冻得脸色和嘴唇都发紫的少年,只觉心中惶恐不安,再加上一贯便对关隽臣尊敬有加,再次抬起头来时,语调不由又带上了似软弱和哀求:“但、但若王爷……还能对谨之有那么一丝情义……”
他说着,音调突兀地低了下去,颤声道:“谨之一生,未求过王爷任何一桩事,就、就此一件……”
“你就这么喜欢他?”
关隽臣看着王谨之怀中紧闭着双眼的程亦轩,有些出神地问。
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好好看过程亦轩了。这少年初时也是极受宠的,这倒也不出奇——冠绝金陵的貌美清倌,被他花了大价钱买进府里来,性子又柔软顺从,自然也叫他颇为中意。
可是说来奇怪,他问出这句话时,才忽然发觉,自己对这少年真的从未有半分的喜欢。
他宠幸程亦轩时,只为自己得了乐子,程亦轩如何,他从不挂怀;
也有那么几次,他也曾看过程亦轩红着眼睛悄悄背过身子哭,他也依稀知道少年父母早忘,孤苦伶仃一人,却从来懒得过问。
其实他纵横沙场朝野数十年,是何等的人尖。程亦轩在他的王府里,过得有多胆战心惊、诚惶诚恐,他从来都是知道的,只是他不屑于放在心上。
王谨之说得极对。
他的心是冷的,他从不将程亦轩当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他没疼惜过,更没在意过。
既是如此,又何苦去怪这少年与他离心。
王谨之听出他话中与先前不同的意思,不由用膝盖堪堪从风雪中蹭了过来:“王爷,谨之喜欢程公子。”
“不,谨之不止喜欢他——”王谨之冻得手指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抓着关隽臣的衣袖,用力摇了摇头,嘶声道:“谨之待他,便一如王爷待晏公子,生生世世,不悔不渝。求王爷成全、求王爷成全……”
关隽臣低头和王谨之对视着,那一刹那,他从王谨之满含热泪的双眼里,突然照见了自己的模样。
他想起自己在周英帝脚边摇尾乞怜,只求大周天子能饶过他的心上人。
他想起自己一生霸道峥嵘,可是到了如今,却连谭梦麟这位儒生的一条性命都留不住。
大周庙堂,多少人流尽鲜血,多少人梦断心死。
贵胄也罢、仆从也罢。
权力面前,皆是蝼蚁。
有一种莫大的悲哀袭上关隽臣的胸口——
恍惚之间,他忽然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何来,又该继续到何时。
关隽臣扭开头,他只怕再与王谨之多相看一眼,便也会无法自控。
“去、去把你们的伤治一治。”他说到这儿,甩开了王谨之的手,语声却微微颤抖了起来,在寒风中轻轻飘散了开来。
他说着,一掌凌空轰向在小路边依偎着的那两个雪人。
洁白的雪茬子“腾”得洒了漫天,之后才缓缓地飘舞着落下。
关隽臣背对着王谨之,狼狈地用手指狠狠拭去了眼角的湿意。
他一字一顿地道:“治好之后,就带着程亦轩给本王滚,再也不要回来。”
“谢王爷、谢王爷……”
在他背后,王谨之连声道,随即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越去越远。
……
关隽臣站在大雪之中,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挪步。
他自己本也不太明白,他究竟为何要放过王谨之和程亦轩。
他本不是宽和的性子,更何况这是他一生最孤寂潦倒之时,挚爱离去、众叛亲离,可他却偏做了这一生之中最大度的决定。
他想了许久许久,雪停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只是怜惜。
心有悲悯,得见众生苦。
悲悯,是他仅剩下的那么一丝人味儿。
他终究是舍不得丢掉。推荐本书
第四十章
王谨之和程亦轩留在府中治伤那几日,关隽臣本已说了不想再见到他们,可是后来听说程亦轩在雪中冻得太过厉害,连日服药仍是高烧不下,王谨之便一直衣不解带地照料着。
他心中略有些挂怀,还是找了个僻静点儿的时候去探望了一下。
素云阁内很是安静,几个火盆烧得很旺,程亦轩此时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领口围了一圈儿白白的兔毛,衬得他苍白的脸蛋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模样。
王谨之手中端着一碗莲子粥,一勺一勺地喂过去。程亦轩张口吃了之后,两人挨在一块悄悄耳语了几句。
大约是王谨之这会儿又说了些什么,程亦轩被逗得“噗”地一下子笑出了声,随即软软地靠在王谨之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