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公子,伴君如伴虎。与皇上有情,只怕又更危险些。我陪了皇上十多年,为了保护皇上毒哑了嗓子,练了缩短寿命的武功,为皇上铲除异己、杀人害命,可是如今,我只不过心灰意冷,想要远遁江湖,可是皇上却想要我的命。你若是我,该当如何?”
“我、我……”
晏春熙回答不出来,他心中只感到极为恐惧。
周英帝心机深沉至极,可夏白眉却也不遑多让,这两人宛如一路子的凶兽,虽相恋、却也肆无忌惮地防备着彼此,这般的感情,委实叫他害怕。
“是了,晏公子不是我。”
夏白眉微微颔首,继续道:“我跟在那宫中之人后面,我在暗,他在明,他自然不胜防备,被我下了无色无味之毒。我留了他性命,本想细细查问,可是没想到此人武功已入化境,竟暗中将毒逼出了些许,还能悍然与我生死相斗。我腰腹间的伤,便是被此人的鹰爪功抓出来的,彼时极为凶险,只怕我反应再慢上分毫,连肠子都要被生生扯出来。我心里知晓,此战一输,我必死无疑。心中存了这等念头,武功竟发挥得比往日好上三分,拼死扣住了那人的脉门,震伤了他的心脉。”
“那人伤重、可是却一时未死,我将他脚趾一根根削断,再敷上蜜糖,让他伤处被蚂蚁噬咬,如此酷刑折磨,直削到他只剩两根脚趾时,他这才苦熬不住,按着我的意思,给皇上写下了密信,告知皇上:夏白眉已死,他身受重伤、又追得极远,要过十几日才返京。晏公子,我这般做,你定要觉得我凶残可怖,但是我是非得如此不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为自己赢得些许时间。”
在这一片枯林之中,夏白眉神色平淡,就这样娓娓道来,可是晏春熙想到昨天他见到的那血肉模糊的伤处,再想到夏白眉那场殊死搏斗,之后的惨烈酷刑,只觉得心跳极快,虽然未亲眼所见,可是却也能感觉得到那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
“时间……夏大人,你、你要做什么?”
晏春熙猛地抬起头问道。
“弑君。”
夏白眉凝视着晏春熙,平静地道。
第四十二章
晏春熙只觉心口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弑君。
这很轻的两个字听在耳中,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席卷而来的肃杀之气。
大周儒学治国,三纲五常早已深入人心,天子不仅为君、更是万民之父。
百年前便已有了皇权天授之学说,皇权与天命就此密不可分,此后大周历代帝王更无不独尊儒学,只因皇帝统御大周,乃是授命于天,既是如此,天子的意志即是不可违抗的天意;天子的福隆昌盛,即是大周天下的命数。
弑君,不只是犯上作乱,更是逆天而行!
一个人哪怕勇武,或许可以悍不畏死,但却仍极难违千百年下来逆根深蒂固的观念,对于皇权的畏惧和尊崇,是无影无形的。
哪怕是晏春熙,经历了这一路来的九死一生、皇权压迫,可是乍一听到夏白眉口中吐出弑君这两个字,便顿时脸色发白。
他心中只觉此举是一万个不行,哪怕他此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仍禁不住那么觉得。
“你可是害怕?”
夏白眉一对白眉微微挑起,枯枝在他面上留下斑驳的阴影,他此时的神情近乎邪妄。
他虽问出口,可却不待晏春熙回答,便一字一顿地道:“是了,这两个字一出口,便是万劫不复了——可我不怕。”推荐本书
夏白眉说着从怪石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投向眼前的万丈深渊:“晏公子,常人为之俯首帖耳的皇权,不过是跟我在龙床上媾和的一具皮囊罢了!我不像那些大周朝臣、王孙贵族,我生在杀猪人家,若非皇上教我识字通文,我便目不识丁,若非皇上要我做臣子,我心中便没有教化——如今既然我毕生所求终究是不可得了,那么弑君又何妨?我偏就要做这个眼中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逆贼狂徒!”
晏春熙骇然地看着夏白眉,只见他发丝衣角皆在寒风中肆意飞扬,眼中却闪动着狠厉又兴奋的异光。
晏春熙忽然想起,关隽臣曾有一次提到夏白眉时神色凝重地说:“此阉人极凶。”
他那时不太明白,可如今终于觉得关隽臣识人极准。
是了,夏白眉并非坏人、更万万称不上是好人——
夏白眉是个彻头彻尾的凶人。
……
长安城内,宁亲王府。
自从白溯寒负伤回来之后,关隽臣便是坐立不安,依着白溯寒的话,晏春熙被夏白眉擒走已是五日前的事,他怎能不心急如焚。